果煜法師文集 / 破繭而出 / 菩薩道之一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 上一篇   |   下一篇  
菩薩道之一
菩薩道之一
菩薩的原義
菩提非慈善
菩提更非人情
大小乘之間
大悲心
慈悲心
福慧兩足
一葦過江與航空母艦
三福行
福的定義
福的修為
小結
各位前既已聽到,我對出家的定義乃:出一切「有」的枷。也聽到我對智慧的修證乃:先出世,再入世。故可想而知,我對菩薩道的看法,必有別於人云亦云的說詞。故這堂課對各位的衝擊,想必又超過先前的課。

然有一點,我願事先聲明者:批評並非否定。故即使我從不同的觀點而提出對傳統定義的批評,並非代表我對傳統菩薩道的全盤否定。自信我是學中觀的,還不至於這麼偏端。然如能從另外的角度,或更寬闊的視野,來審視這問題。我相信,至少可彌補傳統的不足或防範將來可能有的偏差。但願各位能從這心態,來上這堂課,才能更袒然與受益。
各位必已皆知:菩薩乃菩提薩埵的簡稱,而薩埵意為眾生,菩提本指覺悟。故菩薩者,即覺悟之眾生。而覺悟者,既包括自覺,也包括覺他。我相信以上的定義,必是各位老早就確知的。

然而我要強調的是:必先有自覺的功夫,才有覺他的能耐。對於這個觀點,早在我未學佛前,就已刻骨銘心了。學佛前,我曾聽過一首音樂:即貝多芬的曠世鉅作〈合唱交響曲〉,其中有一段「快樂頌」的合唱曲。我仔細聽了又聽,想到檢點出其中快樂的原素。但即使我一聽再聽,仍無法濾出其中有任何快樂的成份。我倒覺得祂更像〈哈里路亞〉的「天主頌」,對一個素未謀面的偉大神聖,作「雖不能至,然心嚮往之」的禮讚歌頌而已。

事實上,以貝多芬一生的遭遇而言,他真的從未曾快樂過。所以既作曲者,未真快樂。也歌唱者(感覺好像唱得聲嘶俱厲,臉紅脖子粗),未得快樂。我相信,如將「快樂頌」播放給一個正不快樂的人聽,他聽了也必還是不快樂。所以「快樂頌」是一個不快樂的人,因期勉.嚮往.夢寐快樂而唱的歌;而非一個親身受用於快樂者而唱的歌。所以我乃發願:要成為一個親證快樂者,而非讚頌快樂者。

如將此對照於佛法,我也必說:要成為一個親證解脫者,而非徒讚頌解脫而已。同樣,將之對應於菩薩道,豈非:要成為一個真正覺悟的人,而非只期勉.嚮往.夢寐.讚頌於覺悟的人。所以菩薩道,乃以自覺為中心,而後才從自覺而覺他。

所以經典上常說:從解脫生解脫知見。或問:解脫知見與八正道之初的正見,有何不同呢?簡單講,八正道之初的正見,就彷如一張地圖,上略示你到涅槃城所須經由的路徑。而解脫知見者,卻是一位已從涅槃城遊歷回來,所曾體驗過的種種經歷。各位不難了解,這不啻有天淵之別。對只有地圖者,不只所知語焉不詳;並且如真上道,還有迷路之虞。而對已遊歷回來者,不只不會迷路,並且一切境界,鉅細靡遺.如數家珍。所以就修行而言,除非有親身的體驗;否則再多的義理,皆不過霧裡看花而已!

各位都以禪坐用功,但除非至少曾有「輕安」以上的體驗,否則你對禪坐還未入門哩!或者即以禪坐的「痛」來說吧!除非你有從刺痛.錐痛而轉清涼的經驗,否則你對「痛」,還是不明究理呢?

對於禪坐,甚至只是對於「痛」覺,都必有親身的體驗,才能「如人飲水,冷暖自知」。更何況是轉迷成悟,解脫生死的菩薩道,豈能不先有自覺的基礎?當然我的意思,也不是必待證得阿羅漢果,才能說法度眾;就如非必取得博士學位,才能教小學生。但至少應在以自覺為素求的前提下,而不妨隨緣度眾。所以我認為「自未得度先度人的思想」,應非原始佛教的本懷。在原始佛教中,唯以「即身解脫」為根本素求。至少「發願生生世世再來娑婆」的悲壯情懷,決不是原始的菩薩道。

如果我們詳細剖析「自未得度,先度人」的說詞,實在不合邏輯。首先自未得度,如何能去度他呢?其次,若每人都想度他而不願被度,結果誰真的得度了呢?所以這種非理性的論調,竟在大乘佛教裡流衍了幾千年,只寓喻著大乘佛教其實也太感性了吧!

這種情況就像每個人都在努力學醫藥─為治別人的病;卻皆不覺自己有病。於是醫藥學了老久,眾人之病卻只愈惡化而已!
前既說:為有疑情故,乃能有道心;或為有疑情故,乃能有覺悟。由是為有疑情,菩提心才能對應而生。然而對於不具疑情的人,如何能啟發.落實其菩提心呢?以後來的佛教已慢慢失卻了生命的疑情,於是即使裝模作樣地學佛修行,卻無法使菩提心安定落實。所以菩提心不得不被轉說為「利他慈善」之心;而菩薩道也蛻變成「自未得度,先度人」的模樣。

所以我要重申:菩提心,乃從疑情而有。既學佛之前,我們即有疑情;也在學佛的過程中,不斷有新的疑情。時時以疑情而激勵道心,念念為求知求覺而精進不已。這才是菩薩道的本意。

今既將菩提心曲解為利他之心,而利他者又不能從「法」上著眼;於是菩提心,更不得不被委曲成世俗慈善之心。而慈善心,又往往侷限於人情的關懷爾。

所以從解脫的觀點來看:慈善心,雖亦是世間的善法,但只人天乘,而非解脫道。至於人情者,更是沈淪眾生的枷鎖與瓜葛。我們常謂:有情眾生。而有情眾生,竟何所嚮?乃輪迴而已!故順情而為的一切,皆生死道而已!不過,人在江湖,反不畏懼海有多寬廣,海有多深沈。在輪迴中的眾生,反不規避於人情的汩惑與迷離。
我在韓國松廣寺參加冬安居時,碰到了一位佛光山的弟子。他大概是看不慣我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。於是常引用他們大師的話,來向我開示道:佛法不外乎人情。我們如對佛光山的道風稍有瞭解,則知他們於人情上所下的功夫確是不淺啊!他們確實實踐了大師的昭示─把佛法當人情。只是我一點都不欣賞。

有天,待他一陣嘮叨過後,我向他詢道:「大師只告訴你們上聯,而未告訴你們下聯,你可知下聯是什麼嗎?」他楞了一下,才說:「那你又知道下聯是什麼嗎?」「好啊!你就洗耳恭聽吧!下聯乃:人情不外乎生死也。」於是他聽了彷彿晴天霹靂,一陣子皆張口結舌呆若木雞。我看了既可憐又可笑!你真是在關老爺面前賣刀,也不打聽我是誰?就儘拿這些半調子來與我胡扯。

於是我有很深的感歎:若說他沒善根,則何能在我言下便被擊中要害?但若謂有善根,則何以被蒙蔽了這麼多年,還自以為負?或許他們也曾認定此話有問題,但人在屋簷下,不得不低頭。於是時間久了,便麻木不仁矣!故也像鸚鵡學語似地,到處招惹去。

在宋朝有大慧宗皋禪師,其於受印證傳法時,即立誓曰:寧可老僧入地獄,不把佛法賣人情。大慧宗皋乃因有此志節,故終究成為禪宗史上最出類拔萃的禪師之一,於其座下開悟見性者不計其數。

以上乃是對菩薩道,第一番的審思:菩薩道須以自覺為中心。而發菩提心者,乃源於疑情而有;故絕非利他慈善,或人情之類。
其次,在北傳佛教裡常自標榜為大乘的子孫。言下之意,頗有天地之間,唯我獨尊的氣概。但是我倒要提醒:大乘,其實未必比小乘高明。為什麼呢?

如中國話說:能容乃大。故大乘的大,是能函容之意。譬如大海能納百川,故能成其大。於是以大海之深廣無邊故,能涵養世界中最大動物之鯨魚。但卻非在大海中的動物,都是最大的;譬如蝦蟹之類,就微不足道爾。又大海以能納百川故,其水混濁。小溪之水雖少,但清澈甜美。而大河之水雖多,卻已混濁多了。至於大海,更是濁得不堪就飲。所以「能容乃大」的大,只道是量的增多,而不代表質也跟著提昇。所以曰:大乘,其實未必「皆」比小乘高明。

如從佛學的體系來論究大乘。則常謂的「大乘」,實包括五乘共法.三乘共法與大乘不共法。而大乘不共法的大乘,譬如禪宗的頓教.華嚴的圓教,甚至中觀的畢竟空等,卻非一般初入佛門者所能知見和修證的。所以常謂的大乘,尤其是不共聲聞乘.緣覺乘的大乘,反倒只是五乘共法的大乘而已!

像很多強調誦經.念佛.拜懺的信願法門,其只道是五乘共法的大乘而已。即以誦經而言,誦經能有多大的功德呢?這就看誦後是否能如理思惟.法住法行而漸成就於解脫道。簡言之,誦經者,從信而趨向於解;至於行證呢?還來日方長哩!然很多大乘經典竟把誦經功德,誇張得比證阿羅漢果還高─也許是「先以欲鉤之」的老把戲吧!

又如念佛有什麼功德呢?以淨土宗的說法,念佛乃為求往生極樂世界。而往生極樂世界後,卻是為了花開見佛而親聞說法。而聽得佛說法後,才如理思惟,法住法行而漸成就於解脫道。所以從念佛到完成解脫的功德,還遙不可及呢!但是若一味強調念佛的功德,反易使人產生一種錯覺,彷彿念了佛就當下功德圓滿了,彷彿念佛就能取代一切戒定慧的修習法門。

所以有些祖師竟強調:念佛一聲,罪滅恆沙。你真的相信,只這麼輕鬆地唸一聲佛名,就能罪滅恆沙嗎?那叫作奸犯科.判刑坐牢者皆來念佛,便能免罪出獄嗎?當然不可能!如果可能的話,佛教也不必再談因果了。我們禪坐腿痛得要命,還不知功德在那裡?而念佛一聲的功德,即可罪滅恆沙。這當從何說起呢?勉強說是「從因說果」吧!譬如種子中,寓有纍纍的果實;但卻非目前可見,更非現前即可品味也。

因此信願的大乘,只道是修習戒定慧的前方便而已!用世間話來說,還只是先修班而非正科班也。你難道真相信先修班的學歷,竟比正科班的學歷還實用嗎?所以若以信願的大乘而巍巍自負者,亦不過埳井之蛙.夜郎自大而已!
有人或說:慈悲為大乘的不共法。其實慈悲喜捨四無量心,是印度教本有的修習法門,且將慈悲喜捨對應於初禪.二禪.三禪.四禪。所以即使修成四無量心,亦不過進昇至色界天而已!連無色界都攀不上,更庸說出三界的解脫道。所以慈悲心,本質上亦是人天法的大乘而已。

那在大乘佛教中再三提起的「大悲心」又當如何?其與四無量心中的慈悲,竟有何不同?對於此,我還是說:能容乃大。然此之所以能寬容者,為已證得無我故。因一個人若自我中心的執著還在,則即使如何強調于慈悲,如何鞭策於慈悲。一碰到與自己利益有重大衝突時,便慈悲不起來了。

所以四無量心的修習法門,既以自我為中心而去擴充;又以刻意的觀想為輔佐而勤加勸勉。因此既是有心的,也是有我的;所以仍跳脫不出輪迴的圈套。而真正的大悲心,既須理會無我的理論,更得契入無我的體驗。所以不需再經刻意的觀想,即能自然相應。故此無我無心的大悲心,才能既出離三界.解脫生死,又能利益安樂一切有情眾生。

所以「悲是什麼?」,如中國字所寫,非心故悲。而非心者,即是從無我而證無心也。所以大悲心,不是悲哀的心,不是悲傷的心,不是任何從「推己及人」而有的情感反應。而是超乎情執之外的純理性作為;若從「推己及人」而有的慈悲,頂多是四無量心的慈悲罷了。
所以「悲智雙運」非如火車的雙軌,先各修其行,然後才合成其德。而是本來交互緣起:以必先證得空慧,才有真正的大悲心;反之,若能多方涵容.利樂有情,亦能減卻自我中心的執著,而有助於證得無我的空慧。由上所說,很明顯的不管智慧的修證或慈悲的涵容,其必經由「證入無我的空性」,才能究竟圓滿。

但在大乘佛典中,卻另有一種說法「雖知空而不證空」,為什麼呢?他們以為如證得空性,將變成小乘的「焦芽敗種」,而不能鞭策.勸進於菩薩道。如果此話屬實,則釋迦牟尼佛於菩提樹下覺悟後,之所以仍說法度眾者,必因其尚未證入空性?

但我們如何能接受「佛陀尚未證得空性」的結論呢?所以「雖知空而不證空」的避諱,只道是對空理不能究竟了義的杞人憂天罷了,甚至是自己放逸.無能的籍口而已!所以必愈證得空慧,才愈成就其大悲心,也才愈圓滿於說法度眾的菩薩道。
故下面我們且從空慧的觀點,來詮釋「何謂慈悲心?」:

慈者,茲心,即安於當下之心;故所謂無緣大慈者,無緣即非作意心。下面我且舉例說明「何謂無緣大慈?」譬如某天在河邊散步,突然看到一小孩跌入河中;此時河水正急湍,而小孩卻不會游泳。於是見者不問小孩從那裡來?或他的姓名字號等?而立即想辦法去救他。然等救上岸後,又各自歸去而不曾留下任何罣礙。此雖不刻意行慈,但隨緣而會,了無遺慮者,即無緣大慈也。反之,若刻意守在河邊,時時準備救人,這倒不成無緣大慈也。

所以「茲心」者,即隨當下之緣而去作應為的事。而不是刻意存好心,作好事。故若有心行慈,已非無緣大慈矣!同樣,悲者非心,故所謂同體大悲者,既同體,則非對象之意。這也就說,從現證「眾生與我是一體」的覺受中,而自引發的悲心,才是同體大悲。以我們對自己所作的一切,都是本當如此的,而無所謂「好心或好事」的差別。

所以未證空性者,如何能理會.行持或現證無緣大慈或同體大悲呢?好多年前,佛教雜誌上曾有一番論戰,主題是「佛教的慈悲與外教的博愛.仁愛,竟有何不同?」有的謂:名相雖不同,但內容卻差不多。有的謂:無明愛欲,絕是輪迴根本;故佛教的慈悲,絕不同於外教的博愛或仁愛。但慈悲與博愛.仁愛,根本的分界點在那裡呢?卻仍「猶抱瑟琶半遮面」語焉不詳。其實,對未真理會空性的人,欲界定清楚,何怪其難呢?

以外教的博愛,頂多是以「神」為中心而結合成的「大我之愛」,故免不了有「順我者昌,逆我者亡」的心理取向。因此外道的歷史上常免不了的宗教戰爭,在佛教史上卻是絕無僅有。因此從宗教史的發展上,也可明確看出「佛教的慈悲與外教的博愛.仁愛,竟有何不同?」

因此我對台灣某些專以慈善事業為素求的佛教團體,不以為然。因為未有空慧的體證,慈悲只是「掛羊頭賣狗肉」而已!尤其他們又經常把慈悲,詮釋為「大我的愛」,豈不更是「此地無銀三百兩」的不打自招嗎?因此其從慈善團體而變成「一師一道」的「山頭主義」,也只是順水推舟而已!
以下再談大乘的另一種論調:菩薩道必福慧雙修,才能圓滿。對於福慧雙修,我還是重申:兩者非如雙軌各行其道,而是交互緣起共同成就。譬如若只修福而不修慧,則是有漏福;而既是有漏之福,則再怎麼精進修習都不可能圓滿的。

在佛教中常以兩個故事,來證明必福慧雙修才能圓滿。首先若只修福不修慧,則成「大象掛瓔珞」的結局。然各位再審思一下,你真覺得「大象掛瓔珞」是福報嗎?大象雖以前世所修福德,而托生於王宮;但以大象的習性,會把被拘溺於王宮中當傀儡而認定是福報嗎?我相信就大象而言,還是讓之歸返森林.呼嘯山崗,過其自由自在的生活才是福報。其次,凡夫以「掛瓔珞」為富麗堂皇;但大象會以掛瓔珞為富麗堂皇嗎?我想,不嫌它累贅就已夠稀奇了,怎還覺得它是福報呢?

所以這個故事,真是「以凡夫之心,度大象之腹」;且度得很不高明!我想是某些對王朝權貴,還存著非想非非想之劣根人士所瞎掰出來的吧!而此竟在大乘佛教中流傳了上千年,所以我還是道:大乘還是太感性了吧!

下面再來批判「羅漢托空缽」的故事。有某些人經常昭示:若一個人的福德資糧不足,則不能修行!如他勉強修行,則必業障現形而無功折返,甚至著魔發狂.求昇反墮。所以勸勉諸行者,還是先修福德為宜。然而在「羅漢托空缽」的故事裡,卻是自打嘴巴!你看連這麼沒有福德的人,都能修成羅漢果位;那還有誰,會因福德不足而不能修行呢?

在凡夫的想像中,每天出去乞食,卻常空缽而返,必為之苦惱不已!所以道:無福報。但羅漢早解脫自在了,故即使天天托空缽,又有何罣礙呢?所以這還是「以凡夫之心,度羅漢之腹」;且度得並不高明!事實上,能證得羅漢果位,早就是世間最大的福報!誰竟以「托空缽」而侮之為無福報呢?
以上將兩個故事,重新訂位後,我們該得到什麼結論呢?各位從我前兩天所講「修定」和「證慧」的法門來評量,修行其實非常簡單。所謂簡單,並非可一蹴成就;而是只要把定正確的方向和原則,則按部就班.操之以恆,自能漸漸相應和成就。這既不須要非研習三藏十二部經不可,更非得積聚宿世的福德資糧才行。

所以在我最初所著述的文集,乃以「一葦過江」為名。意思是:欲過渡到彼岸,其實只須一葦的資糧即行。而非如現代人所想像的:既須深入浩瀚的佛典中,又得慈悲喜捨.和善利他,以積聚無窮的福德資糧。我說這些人,不欲一葦過江,而欲造好「航空母艦」才開拔。

為什麼不欲一葦過江,而偏求航空母艦呢?因為一葦者,小乘也;而航空母艦者,才是大乘也。然而很多人未及造好航空母艦,卻已經「壯志未酬身先死」。或問:「那他下輩子,當往生何道?」我曰:「免不了披毛戴角還吧?」以為造航空母艦,而欠下一屁股債故。

現台灣很多大師,雖肯定培養佛教人才的重要性,卻只往辦「佛教大學」的方式去運作。然而難道這是唯一的方式,或是最直接.最有效的方式?我都不認為!然何以又是「有志一同」地努力辦佛教大學呢?

我相信,這「航空母艦」的思考方式,是現代共業最典型的象徵之一。故除非在修行上,有決定性的大突破;否則還是「與狼共舞」而深陷於輪迴的泥淖中。
即使我們姑且承認:修福有它的必要。然又當以何種方式來修福呢?經典上乃以:布施.持戒.禪定為三福行。而習所謂的修福,卻唯以布施為尚。持戒已少人將它視為修福的方式;至於禪定,則更不用說。事實上,禪定不只是修福的方式之一,且其修得的層次,遠比布施.持戒為高。以布施.持戒若修得好,則能昇欲界天。而禪定修得好,即昇色界.無色界天。所以就天福和天壽而言,欲界天何能與色界.無色界天比擬?

如以六波羅密的次第來看,也是布施在前為初階;持戒隨次,為中階;而禪定屬後,為高階。因此從經論來看,三福行的方式與次第,是很明確的。然何以眾生皆以布施為尚呢?當然除了它是初階,較容易入門外;我相信,也有某些有心人士存心誤導的─以寺院的建設.僧眾的衣食,皆需信眾供養故。

所以即使欲修福,除入門的布施外,還得持戒.修定,此福才能周全。而不要只侷限於布施財物或勞力爾。於是乎,既修定是福;則修慧豈非更高的福─出三界外之無漏福。此就如前面所說:能證得羅漢果位,即是世間最大的福報!所以修慧即是修福也,而不必於修慧外更用方便去修福。然何以修慧即是修福呢?這牽涉到我們對福德的定義。
凡俗眾生以著「有」故,習以佔有.擁有.享有為福;而且此之有,還偏於外在的有,而非內在的有。但事實上,佔有愈多.擁有愈廣,反常是煩惱負擔的根源,而非真正的幸福。故真正的福,唯以「內心的吉祥安樂」才是福。

比如說兒孫多,算不算福呢?這倒要看他們是否聰明才智?是否善盡孝道?如果既笨又不肖,那不被氣死就屬僥倖,何以為福報呢?或者說人緣好,算不算福呢?有時候正想禪坐用功,卻來了一群烏鴉,聒噪不停,心都快煩死了,怎算福報呢?所以外在的佔有.擁有,未必福報;唯內心的吉祥安樂,才是真福。

或有人說:雖內心的吉祥安樂,才是真福;但也必通過外在的佔有.擁有,內心才能吉祥安樂。比如說:必飽暖,才心安。其實從「羅漢托空缽」的故事裡,即知未必要有外在的佔有.擁有,內心才能吉祥安樂。

所以若能以定慧直接調心,而消除矛盾.妄想.執著;雖未增加其佔有與擁有,卻反能增進心中之祥和安樂。故才是更直接.有效的修福法門。

即以我為例,自出家以來,雖不算用功;但大致還以修慧為主。而至今日,反倒有很多人讚歎.羡慕我有福報。我說:我有什麼福報呢?你們有的,我都沒有!既沒有在家眾的先生兒女.愛情事業,也沒有出家眾的道場寺院.弟子徒眾。然而正因我什麼都『無』,所以沒有罣礙和煩惱。要上山就上山,要出國就出國。想說的話,就說個痛快;該罵的人,就罵得慘絕。因沒有廟故,所以不必當廟公,天天看守廟門;因未有弟子故,所以不必擔心弟子學壞或被拐走。於是因什麼都無故,反而快意逍遙。

所以從理論上和經驗中,我都肯定:單直修慧,即兼有修福之益。且此福,還更貼近於無漏福也。
在原始佛教中,大部直接開示修慧法門,而少提及修福之行。尤其就僧眾而言,更只要擇一門深入,就可直達彼岸;故更不應旁鶩太多而自亂腳步。

然而在原始佛教裡,終究還是開示了一些修福的法門,乃是為不能即生解脫之在家眾而說的。前我雖說:雖是在家眾,還當以修慧為主。然以在家眾的身份修學佛法,終不能如出家眾直接.方便.有效;所以根本沒有即生解脫的保握(在原始佛典中,皆謂在家眾不可能即生證得阿羅漢果。)所以為兼顧來生故,而啟用修福法門。

因此修福,即寓有『後有愛』也─為不能修得『不受後有』,故得為後有而準備福德資糧。其實一切人,不都是為「未來或後有」而操心.煩惱.造業嗎?俗謂「人生不滿百,常懷千歲憂」。在人生種種的妄想煩惱中,源之於未來的,絕對要比源之於過去者多得太多。因為過去者,既已成定局,故我們反較容易去接受它;而未來者,或為疑慮參半而舉止不定,或為因緣不具而焦灼如焚。所以人生之所以迷惑.煩惱.造業者,乃多為「後有愛」也!

於是乎為後有愛的牽掛.疑慮或造作有為,對解脫道而言,卻是惡性循環也。初為修福,而干擾修慧;後為修慧不成,乃更修福。於是乎,最後修福竟已取代了修慧。又既時時.事事為後有而努力,如何能不受後有呢?所以修福的本質,乃為生死輪迴而作加行也。

誰都知道:不把佛法當人情。但何以又許多人,還是把佛法當人情呢?為「後有」作準備而已!所以即使口口聲聲:慈悲!慈悲!揭穿了,還是為自己的後有作慈悲罷了。

同樣,人活在此現實的社會中,為何常須低聲下氣?委曲鬱卒?為何不能理直氣壯地說想說的話,作該作的事?不也是為此後有愛而已─怕自絕後路也!

所以既世間人,也學佛者,皆時時.事事為後有而作準備,如何能不受後有呢?因此大乘菩薩道,最後是真隨願潤生呢?還是不得不隨業受報而續墮紅塵呢?這我不回答!但各位須回去痛定反省!

所以在修福的觀念中,實含藏了太多輪迴的因果。由是,我們不能不細加省思,而重新規範。
菩薩道講到現在,我雖不能否定有大乘的發心與風範。但我仍須強調:離卻空慧的體證,即不成大悲與福德。或離卻自覺的提昇,即無覺他的方便。

是以大乘雖是最後圓滿的歸宿,卻非求道入手之方便。尤其空慧的契入與體證,更非隨手拈來.心想事成者。因此離卻嚴謹的修持,絕無大乘的風範─真正的大乘是修出來的,而非看幾本概論的佛書,或喊幾句堂皇的口號,即可了得。

各位既聽過我對出家的定義─出一切有的執著。對智慧的定義:先出世,再入世。因此可意會到我對菩薩的看法,也必是:先有自覺的功夫,才有覺他的能耐。若不經由真空的洗湅,何得妙有的殊勝莊嚴?萬丈高樓平地起,雖令人歎讚羡慕;但總得從打穩地基做起,才行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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