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專注與遍佈
專注與遍佈
散心的功德
法界真心
定為有漏
轉成無漏
從定發慧
禪修者的困境
修定的作用
業障的消除
業障的現行
置心一處
對守竅的異議
修觀與參禪
學佛.修禪是減法,而非加法
遍佈之心
彈性空間
伸縮自如
小結
今天講的主題,乃為處理我們禪坐時,有關修定的觀念、心態,甚至方法的問題。

禪坐的目的是為集中.專注或分散.遍佈呢?首先我們來省思:不管禪坐時,你是用什麼方法來修定;然修定的目的,是要使我們的心力集中.專注,或分散.遍佈呢?

以置心一處故,似為集中.專注。我相信很多人都會直覺地認定:乃集中.專注也。因為在最初學方法時,一定是從把所有的注意力專注在方法上而著手的。如用數息法的話,就得把注意力全放在呼吸上,甚至只放在數字上。萬緣放下,置心一處;所以修定乃是從集中.專注而入門的。因此很多人,再三強調:打坐能夠集中心力。而這麼說,當也有其應驗的事實。

集中.專注未必就是智慧。可是,如進一步去觀察,就會發現有其它的問題:若禪修者,只偏向集中與專注;則集中與專注,是否即成為鑽牛角尖呢?有某些人,因坐得愈久,故視野愈狹小,反應愈遲鈍;真是愈坐愈呆,何來智慧呢?
散心就不好嗎?以禪坐者,多會認為:散心不好,散心就是過失。但我卻覺得:散心還是有其可宜處哩!記得初住進農禪寺時,師父常看守著我們,而不希望我們請假外出。如請假的話,他就說:「喔!你們又要出去散心了!」我想:如果能將貪心、瞋心、慢心,全散掉的話,豈不是更好嗎?你以為:專心就一定是好事嗎?卻不見得!

專心若無智慧,乃更可怕也!像我們想賺錢時,不也可以想得很專心嗎─比參話頭還專心!好色之徒,想念異性時,還不專心嗎?或如那個人得罪了我,我心存報復,一連想方法,想了幾天幾夜,真比參禪還用功。這種專心,難道不可怕嗎?所以沒有智慧的人,還是散心比較不會偏端;至少不會隨著妄想而去造業。

眾生的觀念難免偏於一邊,若偏於專注集中,就認為散心遍佈是錯的;反之,習慣於散心雜念,也不覺得「集中專注」有何可貴?所以今天講的題目,即如何於專注與遍佈間,取得平衡?或修成圓滿!
既真心遍法界,何以須集中.專注呢?我們常說:真心遍法界。既遍法界,則無所不是、無所不在。那我們為什麼卻要把它,硬框在某個侷限裡?

應無所住而生其心:像《金剛經》也一再提到: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。既無所住,則不應集中專注。若集中專注,反倒是有所住也。所以再三修習集中.專注,卻只成就妄心,而非真心也。
修定.入定不能見性解脫。所以即使我們能夠練方法,練到心非常專注,所以能跟方法完全統一而入定了,但這卻還不是真心。所以修定即使成就了,卻不能解脫。此乃為還脫不出妄心的掌控中。

如以石壓草:至於對很多根本入不了定的人而言─包括我也是這個樣子。修定更只是以石壓草,把問題暫時封住了、隱藏了。但等從修定的方法而退回現實時,那就一切又復原了。所以修定,像什麼呢?像一場夢吧!故即使於修定的過程中,有什麼特別的覺受。那也不過像夢境一場,等你夢醒了,便一切不存在矣!

故有些人去參加較精進的禪修活動,一坐三天、五天,甚至七天,雖也能使身心清淨些,但回家便一下子就破功了;或者於面對現實的境界時,反更不能適應。總之,清淨的身心都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
而待下次再進禪堂,再精進幾天,心又稍定矣!而下座.回家又散了。像這樣持續三年、五年,還總是依然故我。

如以火煮水,熄火後水復涼矣!這情況就像煮開水一般,雖加火時,水熱了.水沸了。但禪修的期限一到,便關火出堂;於是既關火,水便涼矣!所以很多人學打坐就是這個樣子,剛開始還覺得頗相應,但過一段時間後就心力不繼矣!因為老是在煮了又涼,涼了又煮的輪迴中。
水煮沸時,用之煮熟食物;水涼時,熟食不會復原成生食也。因此如何轉修定成無漏呢?我們還是用煮水來作比喻吧!如果於水已煮開時,便用這水來煮熟食物;於是即使退火水涼,而食物還是熟的,不可能又變成生食也。
修觀與參禪!所以修定,雖是有漏的;但若能從修定的基礎上,更去修觀或參禪,則能轉有漏成無漏。這也就說:必由定發慧,才能轉有漏成無漏。可是這又有新的問題:修觀,你要修那種觀門呢?所謂五停心觀:貪者用不淨觀,瞋者用慈悲觀,……甚至大乘佛法裡,還有許多的觀法。我到底當修何種觀法呢?若這種觀一觀,那種試一試,好像都有些相應,卻不能真正的得力。

既不能確認,又不易得力;故還成有漏法爾!於是既當修那一種觀法,都不能確認;則也免不了修修停停,轉轍多途。所以還似煮水一般,煮了又涼,涼了又煮。至於參話頭亦然,有那麼多話頭,我到底當參那個話頭呢?於是為不確認故,在還未參得力時,便轉轍它途矣!

所以理論上講很容易:欲由定發慧,即得修觀或參禪。可是事實上,要確認:修什麼觀門?參那個話頭?便很難也。今天即使有個很出名的禪師,直跟你說:「你就參這個話頭吧!」你就能完全相信嗎?恐怕參不了幾天,便又開始懷疑了!
既修定不得力,也觀慧不成就。即使已確認了方法,卻未必能用得上力。因為現代的人不能像古代的行者,一進禪堂或住山閉關,便能在很寧靜的環境裡繼續用功個三年、五年,八年、十年,參到開悟為止。現代的人能夠打個禪七,就已很難得了;而七天的用功,就禪法而言,何止於大海中的一粒沙而已。所以既修定不得力,也修觀或參禪,皆不易成就。有的人參禪參到疑情稍起時,禪七便已結束了;而回到現實的生活中,即沒辦法繼續用功。而待下一次,又一切重頭。所以還是像煮開水一樣,還未煮開時,便已退火散功矣!所以今天的禪修者,心裡其實是蠻懊惱的:因為既修定不得力,也觀慧不成就。欲安心而無可安。

或退轉而更墮落:於是很多人於精進用功一段時間後,就鬆懈了。既不再用功,也提不起道心。大致而言,現代人的善根本就較浮淺,故如在善根現行,而努力用功,卻不得突破;則過了那個階段,便再激將,也難使死灰復燃。既善根愈來愈浮淺,而修行的機緣又愈來愈渺茫;則能夠成就的希望,當就愈來愈稀微。

而如修習用功一段時間後,就不修而回到他原來的生活方式;則或將更為墮落。為什麼呢?因為以前還有道心,所以還有顧慮及節制。故某些習氣.業障,且被壓抑住了,而未曾現行。現在既一放鬆,便整個爆發出來。所以修行後的退轉,會比不修行時,還墮落多了。

或堅持而山窮水盡:也有的人雖用功不得力,但還堅持原來的方式而繼續用功。可是心裡頭,其實是非常的茫然─因為根本看不到前景;終覺得老是在原地踏步而已!

或轉轍而輪迴他途:也有的人這法門用功不得力,便改學其它法門。而在很多法門間,轉來轉去,其實也只是換湯不換藥而已!豈非也是另一種輪迴的現象呢?
不是為了入定:因此今天之所以提出這個問題,主要是為檢討我們於修定與證慧上的一些觀念。如果以上的問題,沒辦法從認清而突破,那這一生再怎麼用功,終是很難成就的。

所以首先我要說:修定不是為了入定。因為前面已經說過了,入定其實沒有什麼功德,頂多像睡了覺.作了夢。待夢醒後,還是依然故我。

也不是為了以楔出楔:過去曾說「修定是為了以楔出楔」。我們先把注意力集中於一個方法上,故能以這方法而取代所有的妄想。而待妄想皆已消除了,再把方法也放下,那心就平靜了。

理論上講,雖沒錯;但事實上,對很多人而言,要把心集中在這方法而來取代所有的妄想,便很困難。而即使能以方法來取代所有的妄想;但不繼續用方法時,妄想又如「斬草不除根,春風吹又生」矣!於是又落入「煮開水」的困境中矣!

所以這時代,卻有很多人標榜著「彌勒法門」:不修深定、不斷煩惱。其實要修深定,那有這麼容易;這時代即使是淺定,都修不了,更何況是深定?所以不必以標榜「彌勒法門」而自謂清高,大家心知肚明。

而是為了消除業障:所以最後我要說:修定乃為消除業障爾。以眾生從來為向外攀緣,所以造業。而修定既是內攝法門,故從反其道中,以消業。所以我們且不要把目標看得太大、放得太遠,這樣或反讓我們失卻信心。而從近邊的目標著手,卻能讓我們漸漸培養信心。
修定能逼使業障現行:因修定是內攝法門,既心不斷地向內攝,也氣不斷地向內攝。故於內攝的過程中,即將逼使身心的業障現行。

這也是我的修行觀念,跟別人不同處。有的人認為:愈修行當愈有感應。而所謂感應:瑞相浮現,吉祥安樂。其實「瑞相浮現,吉祥安樂」只是對那些未具足信心者的鼓勵.勸慰。若時時刻刻皆瑞相浮現,吉祥安樂;而業障無明未根本消除。則吉祥安樂卻成為自己騙自己的麻醉藥─因為我們根本忘了,修行乃為出世解脫也。

而業障愈現行得快,倒愈提醒我們:三界唯苦,涅槃寂靜。順境或逆境,不能用世俗的觀點來衡量,而當用法、用道,來檢點。

從現行中去對治消除:故逆境,反倒是修行的轉機。於是對一個真正有道心者,他卻非期勉「諸佛菩薩庇佑,讓我業障不起現行」。因為如業障不現行,你還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業障在那裡?既不知道,更遑論去對治消除。

而真有道心者,反是期待自己的業障能早點現行;故能從現行中,去檢點.對治.消除。當然業障現行,也不是一下子便全部現行;而是在內攝的過程中,會慢慢現行的。因此從不斷的現行,從不斷地對治消除中,而使心慢慢清淨了。

在不斷現行.對治與消除的過程中,心有時還比平常辛苦!但只有堅持信心,而捱過業障的考驗,我們才能「浴火鳳凰」,而得到更深、更內在的解脫與安樂。
身心的障礙:因此我們且不奢言要入定,要參禪見性,而只是很老實地去觀待我們的業障,從現行而去消除它。大致而言,業障現行乃有兩種方式:一種是身,一種是心。

身乃指病痛和脈結:有的人不打坐時,還覺得自己身體很健康;但一打坐了,便全身到處痠痛。其實痠痛,不是因為打坐才引發出來的,而是雖未打坐前病根即已存在,而自己卻沒辦法發現;故待禪坐時將氣內攝,才顯現出來。同樣有很多人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什麼脈結,但於打坐的過程裡,乃漸會發覺有一些身心的反應,其實是跟氣脈的通塞,有連帶關係的。因此從不斷地去發掘有新的病痛、有新的脈結,而不斷去勘破它.去通調它。這樣我們的體質,就自然能夠得到改善。

心則為煩惱與迷惑:同樣我們的心,也將不斷現起一些煩惱與迷惑。於是從檢點煩惱與迷惑,我們就能更清楚知道:自己是怎樣的眾生?而既知自己的根性與業障之所在,也才能確定若修觀,當修何種觀法?若參禪,當參何種話頭?

所以業障現行處,即是道心勘驗之處,也是迷悟轉轍之處。
業障現行處:所以即使謂「禪坐時,當置心一處」。而此處,卻非數息的數字,或念佛的佛號爾,而是指「我們業障的現行處」。

非統一此處:所以很多人講到打坐方法時,乃強調「要與方法統一」而完成小我,而超越大我。但這「統一」的觀念,其實是蠻有問題的:因為既方法本身就是妄,則置心一處後的統一,云何非妄呢?

故這「一」,不管是方法、小我,或大我。也不管是否統一了?但總而言之,皆翻不出妄心的掌控中。

而是為了面對它.勘破它.切穿它。然而為什麼又要置心於業障現行處呢?乃為了從面對它,而勘破它.切穿它!

所以我們為什麼要練習集中心力呢?以能集中在那個點上,你才有能力去勘破它。這情況就像我們須把力量集中在針尖上,才有能力去戳破皮囊一樣。我們的業障,不管是身的業障,或心的業障,都堅實得像包覆在硬殼中。故為了去勘破它,必須卯足全力;而修定的方法,即幫助我們把注意力全集中在那點上。

故集中心力者,乃為勘破它.切穿它,而非欲與之「統一」也。而這從面對它.勘破它而切穿它,即是禪法精神之所在。很多人怕問題,故發現了問題,便趕快拿個撒隆巴斯貼一貼,圖混過去。而學禪的人,當勇於發現問題,勤於解決問題。所謂解決,即是謂:從面對它.勘破它.切穿它而放下它。因為問題,本來自於迷惑;故若能勘破迷惑,即不再成問題。於是以不再成問題故,才能真正的解決問題。

而世間人,總以「製造大問題,來解決小問題」。故皆尾大不掉,而常奮勉於輪迴的途中。
不是身之定處:所以「置心一處」的處,不當是身體的某個部位。很多人於修定時,乃是把注意力集中於身體的某一處。包括南傳的內觀法門,於修奢摩它的前方便時,也是把注意力集中於身體的某一點。比如鼻端.心輪,或肚皮等。

於是因把注意力集中於身體的某個部位,便會有導引的功能─因為注意力在那,氣就會往那集中;而身心自然會有一些異常的覺受與變化。可是這些覺受與變化,卻不能落實在我們的平常生活裡。故這些覺受與變化,便只會形成修行的錯覺─未得謂得,未證言證。

因導引氣脈的流弊:而長期把注意力集中在某個點上,更會造成身心的失衡─如把注意力集中於頭部的某一點,於是以氣集中於上,就變成上實下虛;反之,若把注意力集中於丹田的部位,則變成下實上虛。所以不管集中於那個部位,都是會有問題的。

所以現在很多人學禪,尤其是外道禪中,大概都在跟氣脈有關的覺受中,撩繞不休。而種種導引氣脈、自我暗示的偏方,事實上只會增長眾生的身見而已。

因此很多人自以為已在修禪中得力,其實也只是自己騙自己而已,或一大夥人皆瞎扯胡搞罷了。而外道禪的媚力,說穿了也不過如此。所以我們還是寧可說:修定,乃為消除業障。
修觀本非作意造作:同理,修觀亦然。即使我們認定:修觀能夠啟發智慧,但修觀卻非造作。不是先去修一種觀,而待這種觀修成就了,就能消除我們的業障。我目前的觀念:認為應直接去面對我們身心的種種問題,從直接去面對它.勘破它而超越它,這既稱為修觀,也稱為消業障。

所以不必茫然,不知當修何種觀法?事實上,在身心業障現行處,即已具足觀法也。

參禪更非一廂情願地胡扯:同樣,參話頭亦然。我在《禪悟密法》中,已講到這樣的觀念:不必去參一個與自己身心,當下不相應的話頭。而是在我們的生活中.逆障處,即會自然產生疑情。於是順著疑情去參,才能直接對應;而非硬去咬著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,窮追不捨。
這也就說:修行佛法,乃是減法,而非加法。而一般人卻都是用加法的觀念來修行,所以才會問:「我們當如何修學,才能有次第、有效率?」我回答說:「像一棵樹,你要將之砍倒,豈必遵行什麼次第呢?只要逐漸將它砍倒就對了。這又不是蓋房子,必第一層樓蓋完了,才能蓋第二層樓。等一層層樓皆蓋完了,才成就也?」

佛法講的成就,乃非「以有所得為成就」,而是「一切束縛皆已解脫了」,則為成就。所以能把這生命的樹,不管是從末梢開始砍,或從枝幹開始砍,最好是從根部,一口氣砍斷;而能把這棵樹砍倒了,也就成就也。

所以成就,是減法而非加法。若用加法的觀念去修行,則何能免除於我慢與執著。而以減法的觀念去修行,則愈修愈輕安,愈修行愈無罣礙。故謂:修行,乃為消除業障爾。

所以「如何把佛法落實在生活中呢?」我說:不用落實呀!因為既生活是假的,也身心是假的;還能落「實」什麼呢?但很多人還是一心巴望:要落實.要落實。這即表示:我們還是在加法的迷霧中,穿梭未醒哩!所以「如何落實佛法呢?」這還不簡單!把這棵樹,一腳踹倒,或放火燒光,便成了!那須像你這麼囉唆?

減法者,如剝芭蕉以至於空無:所以我再三提到這個比喻:修行就像剝芭蕉一樣。如芭蕉是一層層地向外長,這即增長眾生的無明業障。反之,若芭蕉是一層層地向內剝捨,這即消除眾生的無明業障。而剝到最後,連心也沒有了,這才是真正的成就。

然欲剝除者,還得有集中專注的功夫:然即使說,修行乃為剝除身心的業障,卻還得要有集中專注的功夫。因為如果妄想雜念太多,則無法真去面對它而勘破它.切穿它。所以集中專注的定力,還是要有的,但它不是目的。

以漸次剝除故,能轉有漏為無漏:於是以能漸次消除業障故,能轉有漏而成為無漏。因此有漏與無漏,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轉過去,而是從不斷地剝除妄想雜念.無明業障,故使有漏的煩惱慢慢減少,而無漏的功德才逐次成就。

能積小悟成大悟:這樣講起來,卻好像只是漸修法門。事實上,在漸修中,即能漸悟。而積小悟,能成大悟。故用這樣的方式,即能把漸修與頓悟間的隔閡,連貫起來。我覺得對現代人而言,要一下子即大悟徹底,根本遙不可期;反將喪失掉我們對頓悟法門的信心。而若從消除業障的過程裡,卻能慢慢建立起我們對自己、對法門的信心,而最後因緣成熟了,還是有頓悟的可能。

悟非有所得,乃有所離也:當然前面所說「積小悟成大悟」,其實是有語病的,因為這樣似還脫不了「加法」的概念。所以我得再補充:悟非有所得,而是有所離。像石匠在鑿石塊一般,最初小塊小塊般地剝落,為小悟;最後一大塊剝落了,為大悟。
當業障未除盡時,心乃不可能遍佈:我們從前面講到這裡,主要是確認專注集中的目的,乃為消除業障爾。而待業障慢慢消除了,心才能遍佈。為什麼呢?因為若無明業障現前時,他的心必被無明業障所束縛.侷限。

比如禪坐時,若身體正痠痛得很;於是他的注意力乃被痠痛所套牢,你叫它怎麼遍佈呢?同樣,如一個人的事業,碰上了困境;於是他整天想來想去,就是圍繞著這個問題,心怎可能遍佈呢?故當業障現行時,心是不可能遍佈的。

故唯待無明業障全消除時,心乃能遍佈:因此我們唯有用修行的方法,而慢慢去消除無明業障。唯待無明業障全消除時,心乃能遍佈。遍佈於什麼呢?遍佈於整個法界。

這也就說,我們初以集中.專注為方便,而能勘破身體的脈結,而能掃除心理的情結,而終相應於無住遍佈之真心。有對象的心,就是妄心;無對象的心,才是真心。以無對象故,才能遍照整個法界。所以講到這裡,結論很明確:集中專注只是手段,而無住遍佈才是最後的目的。
雖心未成遍佈;但於消除業障的過程中,也將使生命的彈性空間逐漸廣延:如必等無明業障全消除了,才能契入於無住遍佈之真心,似乎還太遙遠了。然事實上,在我們不斷消除無明業障的過程中,生命的彈性空間即已慢慢顯露出來。而愈消除得多,生命的彈性空間即愈廣延開闊。

記得前年於法雲寺,講到〈彈性空間〉這主題時,很多人都覺得受用非淺。但你真的受用到了嗎?不見得!因為若無明業障還未消除,則這觀念或將只是畫餅而不充飢也。故要待無明業障,真已漸次消除了;這彈性空間才能展現出來。而彈性空間愈寬廣,便愈相應於解脫與自在。

由是解脫.福德與智慧,便將於廣延的空間中展現出來:同樣,為彈性空間愈寬廣,故福德與智慧,便能充分顯現出來。因此雖不妨說:大乘是追求圓滿的,而小乘卻單求出離與解脫。然而若沒有出離的過程,怎麼可能圓滿呢?如果不先將無明業障徹底消除的話,則雖口口聲聲求慈悲圓滿,卻不濟於事。這也就說,對於修學禪法,我比較重視的不是去急求最後的成果,而是要非常用心於面對我們當下身心的狀況,從覺照、對治、消除而終成就於解脫與圓滿。這觀念很簡單,方法也不複雜,而功夫呢?功夫是慢慢成片的。
修行到最後,集中專注與廣延遍佈,其實並不衝突:如佛菩薩,既能集中專注,也能廣延遍佈。

心如無段伸縮的焦距:這情況我們可用攝影機或照相機作比喻,一般相機都有固定的焦距,或三十五,或五十五,或三十五到五十五,甚至加裝到二百.四百。於是既有限定的焦距,即不可能完全地集中專注,也不可能完全地廣延遍佈。所以最理想的相機,應是無段.無限伸縮的焦距。故既可以超廣角而廣延遍佈,也可以如長鏡頭般地凝聚特寫。

而我們修行練心,也須將心練到這個地步,像無段.無限伸縮的焦距。需要集中專注時,則能集中專注;需要廣延遍佈時,亦能廣延遍佈。

超廣角,如理性的宏觀統合:我個人學禪坐,到目前為止,自覺得在修定上,未有什麼得力處,妄想雜念還是很多。但是因為我用前述的觀念,來修練我的心,故使我在很多不同的思想裡,要做統合就非常地方便。因為要統合,即是用超廣角鏡頭,如在雲端,能先把萬象,一覽無遺。則隨後,欲怎麼切換轉進,當就任運自在了。

反之,有的人卻只能像在地下鑽迷宮一般,鑽來鑽去,永不見天日,這不辛苦茫然,才怪哩!必心愈能跳得高,視野才能愈寬廣,而統合能力即自然能增強。這也是我之所以再三強調「出離心」的緣故。以出離故,才能成就最後的圓滿。

佛法所謂根本智或一切智,即是從理性的宏觀統合而成就的。

長鏡頭,如感性的細膩品味:同樣,針對特別的事件.特別的對象,我們又能運用長鏡頭,去看個仔細,去品個夠味。既有理性的架構,又有感性的趣味,這豈非才是更圓滿的生命。後得智與慈悲心,相得益彰。
修定的集中專注,唯有用之來勘破.切穿身心之障結,才能轉有漏成無漏:所以今天講到這裡,主要還是在重申一些觀念,事實上現代要修定,真是難上加難。於是行者,便不免非常的焦著,因為我們的心總是不定,定了又散,散了再練,而練了老半天,也沒有什麼成就。

故我今天提出另一種觀念:修定,卻不是為了入定,也不是欲將心定在一點,而欲與方法統一。而是從集中專注後,更用之來勘破我們身心的障礙;而欲勘破身心的障礙,卻不需要很深的定,才能得力。甚至在妄想雜念間,其實還是可以觀照.面對.勘破.切穿的,祇是我們不會去運用這個方法而已!

待業障既除,真如心性自得現前也:因此這種迴觀返照的觀念與方法,對我們現代人,反才是最實在的。而從這樣慢慢去消除無明業障,便能如唯識學上所謂的「轉識成智」。因此何時能開悟呢?待業障消除了,便自然開悟了。所以我倒覺得:禪宗的頓悟法門,反而是害人的。為什麼呢?因為行者,若不埋首於消除自己的業障,而只衷心翹首,遙遠期盼一個悟。結果倒是真被「誤」了。或者走火入魔,或者歧路亡羊;皆與真道南轅北轍也。

不必求見性開悟,唯努力於消除業障爾:今天的講題「專注與遍佈」,就講到這個地方為止。但目前所講,還只是觀念;而在未來的課程裡,才會講到更詳細的方法與過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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