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福與慧
晚間開示
對故事的探討
單刀直入
雙管齊下
先培福、再修慧
慧乃無心也
古德的啟示
一葦過江
放不下的藉口
安貧樂道
福乃大心
慧為前導
問答
晚間開示     十一月七日

在聽到這題目的當下,我相信很多人都會直接聯想到要福慧雙修,因為佛是兩足尊,所以我們既要修福也要修慧。因此,在佛教中就流傳著一個故事:「修福不修慧,大象掛瓔珞;修慧不修福,羅漢托空缽。」它的結論很明顯,既要修福也要修慧。然我個人對這故事的本身便有些懷疑,對它所影射的象徵意義,也不太以為然。
首先,我們來看「大象掛瓔珞」的故事──大象以前世是修福的,所以能出生在國王的宮殿中,更且全身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瓔珞、珍寶。然諸位評評看,這大象真是有福嗎?從凡夫的立場看,牠的確蠻有福報的,不只生長在王宮裡,不愁吃住;且還有很多人侍候牠。然大象本身是否感覺幸福呢?不見得!這種情況就像許多有錢人,甚至官還作得很大;然在旁觀者皆羡慕那人有福的當下,可能他正苦惱得要命。所以大象掛瓔珞,不見得有福。

同樣「羅漢托空缽」,從凡夫的立場看,會覺得這羅漢一定很煩惱,常常托不到飯吃。但如他真是一位羅漢的話,就算他經常吃不到飯,仍比你天天「滿漢全席」要自在得多!所以雖故事本身,乃為寓意既要修福也要修慧,可是故事本身卻是有問題的,因為既大象未必是福,而羅漢也未必無福。

如不追究故事本身,直就它象徵的意義而言,這也是有問題的。前我們在講「大憤心」時,說到:現在人修行的第一類通病,就是心不專─既要修福,又要修慧,忙來忙去,到底曾把那一項修好了呢?

如從歷史的角度,來看福慧的問題,乃有三個層次的變化:
第一是在釋迦牟尼佛說法的當世─即所謂的「原始佛教」。在《阿含經》中釋迦牟尼佛所說的法,主要是三學、四諦、八正道、十二因緣,甚至三十七道品中,主要都是修慧。有沒有提到修福之類的呢?印象中沒有!即使提到布施、慈善之類,卻是對「在家人」講的。!

於是我們要問:為何釋迦牟尼佛對出家眾就直講修慧,而對在家弟子卻兼講修福?也許有人會說:「我知道!因為三寶需要在家眾供養,所以必得勸他們多修一點福。」其實並非三寶需要供養(這我們等一下再作解釋),其所以對在家眾必兼勸修福者?我認定主要是為在家眾俗務多、業障重,沒辦法全心修行。因為修行主要在於定慧,而定是一心,慧是無心,在家眾要一心、無心,談何容易呀!於是因有後世之憂,所以只好兼談修福。因此我們可以看到,在釋迦牟尼佛最初所開創的原始佛教,還是以修慧為主題。
待佛滅後五百年間,大乘佛教漸漸興起;前我們已說過,所謂「大」,就是包容。因此「大乘」便兼具出家與在家的修行法門,所以必然會衍生出「福慧雙修」這大原則來。也因於這原則,所以才會傳出「大象掛瓔珞,羅漢托空缽」的故事──我認為這故事,是大乘以後才有的。
而在當今所謂的「末法時代」,關於福慧的修持,又有不同的說法:「不錯!如就解脫道而言,必須修慧才能解脫;但是如你的福德因緣不夠,就去修慧,那障礙會非常多。所以,必得先把福德資糧培夠了,再來修慧。」這種先修福再修慧的程序,不只是在家眾,連出家眾也是一樣。如我們把這種論調與原始佛教對照,剛好是一百八十度的迴轉。前者單刀直入,直接修慧;而後者卻是用迂迴的方式,先修福再修慧。所以,這個時代不得不稱為末法時代!

即使我們姑且承認:要等福德修夠了,再來修慧;但是請問:「要到什麼地步,才算修夠了?才可轉換成修慧?」也曾有人這麼問過我,我說:「我也不知道哩!沒有一個秤,能稱出你現在是否夠福量了。」事實上,如就世間相來看,這情況就像有些人說:「等我把錢賺夠了,再來好好修行。」你看他那時賺夠呢?必愈賺愈不夠也!對不對?世間福德事業,都像滾雪球一般,既愈滾愈大,也愈陷愈深。如要等你那一天修夠了,再抽身出來修慧!我老實告訴你:你現在不抽身,將來一定更抽不了身。
若說修慧,的確需要資糧;那請問需要多少福德資糧?若就上乘者而言,慧乃「無心」而已。然要成就無心,那需要什麼福德資糧?無心就一切放下,所作已辦矣!若還要先去積聚福德資糧,然後再來一切放下,這不是太迂迴了嗎?

有人說:「沒辦法,你剛才說的是頓悟法門,我們凡夫做不到,凡夫還是要從有心慢慢修成無心的,所以還是要有福德資糧。」那麼如何從有心修到無心呢?必得透過禪定、參禪的法門,才能從散心、專心、一心,而成就無心。而修禪定止觀,又需要什麼資糧呢?就只是這麼一個蒲團而已呀!

問:過去曾聽過一些說法,令我感到疑惑。例如:有人修行因遇不到善知識,而出了大問題;或者閉關時,無人護持 等。這一般都會把原因,歸咎於那人因沒修福,才會遇到這些困擾。

答:如直接修慧,且能掌握「無心」的大原則,我相信是不會有太大的問題。而且若就修行時沒有善知識,那也是因為修慧的工夫不夠,而非福德的積聚不足。即使我們認定修行,先要有解門及行門的基礎,這還是從修慧去造就的。
這也就說,如從最高層次的無心,當然不需要什麼福德資糧。即使就漸修法門的禪定止觀而言,其實也只要最簡單的生活資具及一個蒲團而已。在中國禪宗史上有一位常慶法師,待坐破七個蒲團後才開悟,而你們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坐破一個蒲團呢?

所以如已建立起正知見的話,真正要修行,並不需要太多的資糧。我相信大家都聽過廣欽老和尚的故事:他決定要修行去也,就獨自背著一袋米上山去了,待米吃光後就吃地瓜;不只沒有餓死,還真修成不可思議的禪定功夫來。(你們那個人要上山修行的話,我就供養你們地瓜好了。)
在我所出版的第一本書,其之所以名為《一葦過江》,各位知道它的含意嗎?我們都說修行是要到彼岸,然要到彼岸竟需要多少資糧呢?只「一葦」即足矣!但是現在那些說要先培夠福德,再來修慧的人,他們可不願一葦過江,而是要待坐上航空母鑑才肯過江。所以從年青到衰老,這航空母鑑還沒做完,便鳴呼哀哉了!不但未至彼岸,反而欠下了一屁股債,還不知道那輩子才能還清。

如就我個人的看法而言,既然能出家,即確定你已有修行的福德因緣;尤其真要自修,事實上不需要太多的福德資糧。現在人要修行,所缺少的反而是聞思的基礎,及修行的基礎。當然如要廣做弘法、度生的事業,是需要積聚廣大的福德資糧;但這是末後事,而不是初學者所當然。
如就我個人的觀察,現在很多人不能專修,不是福德不夠,而是福德太多,放不下所致。各位想一想,是不是這個樣子呢?放不下,因為太多人需要你了。在家眾的話,孩子需要你!先生需要妳!所以妳不能全力修行。而出家眾,則是信徒需要你,寺院需要你,於是因放不下,所以不能專心修行。因此,你不要想:「等那一天,他們都不需要而把我放下時,我才得如願去修行。」你準備等到驢年好了。其實,到底是他們放不下你,還是你放不下他們?這才是個大問題。所以終究只是顧慮太多、決心不夠而已!
所以,我倒願奉送一句話:「窮人時間最多,窮人修行最好。」我們不要看別人廟蓋得很大,眼睛就紅了;不要看別人的事業做得很順,就不安於座。現在人常說「輸人不輸陣」、「要拼才會贏」,於是忙著迎頭趕上;然後又假惺惺淒楚地說:「哎!我的業障太重,我的福德不夠,我不能安心地修行。」你不是不想修行解脫,只是希望駕著航空母鑑浩浩蕩蕩而到彼岸。

這個道理我早就看清楚了,所以我不要寺廟,不要信徒,不要事業,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是我的。雖然我也沒有好好修行,但至少不需要像別人老是怨歎:「我的福報不夠,我的業障太深!」我也從來不憐憫那些正忙碌抱怨的人─自作孽,不可活。

因此我們再回頭看看那一句話「要先修福德,再來修慧。」這是那個始作俑者講的?名號我雖不清楚,但我確認:是自己先放不下,也要叫別人放不下的那種人倡議的;自己放不下,已夠慘了,還要害別人,「妄識成迷,自誤誤人」。他們的話,其實並沒有道理;可是為什麼現在相信的人竟這麼多呢?因為他們也都一樣是放不下的人,所以聽起來特別相應─本來自己還找不到好理由放不下,現在一聽!正中下懷。所以這真是末法時代啊?
如就修行而言,我認為還是以原始佛教的單刀直入,直接修慧最了當。或有人要問:「佛不是兩足尊嗎?不是要福慧雙全才能成佛嗎?」沒有錯,然一個人如智慧成就的話,福德也會慢慢圓滿的。而他修不修福呢?非修非不修!我們前已講到:無心才是慧。而福呢?大心乃是福。這個「大」我們也解釋過了,必從「接納包容」才能成其大。一個人如果心量夠大的話,自然能感應出福德來。所以一個人如從修慧而成就於無心,而無心才能包容。有心一定是分別計較、造作取捨,若時時要跟你劃清界限,這樣的人怎可能有大的福德。
這也就說,真福德不是從造作、取捨而成就的;而是從包容、統一中去圓滿的。如果沒有智慧的導引便去修福,那修的也只是有漏的福。因為沒有智慧的人必以自我為中心而起造作,於是必然跟別人產生衝突、矛盾,所以名為修福,實乃造業。這在目前的佛教看得太多了,大家都競修福德,修到一個臉都苦哈哈的。

因此,我今天主要講的並不是責難修福的法門,而是要以慧為前導,而自然成就一切的福德資糧。這也就說,今天有很多人口口聲聲說要修行,又口口聲聲抱怨自己福德不夠。其實問題不在於福德的夠不夠?而在於自己已被很多觀念誤導,在於自己的無決心、放不下。我誠希望諸位法師,能夠從自己到別人,慢慢去澄清這些觀念,以讓這個時代的佛教,能夠展現出新的生機。
問:有謂「福至心靈」,這又怎麼解釋呢?

答:你同意剛才所講的:「福是大心」?

生:是。

師:如果心量大的話,智慧就很容易開拓的。

生:有人說修行不一定要出家,因為在社會上,反可以從生活的歷練中吸收經驗,這會不會是他們放不下所致?

師:你覺得呢?你是不是也是這種人?

生:我覺得他們講得好像有道理,可是我不喜歡那種方式。

師:你喜歡那一種方式呢?

生:我覺得應該是先思惟、修慧,但這又有一個問題,目前臺灣的道場,都重視弘法利生,故沒有適合的道場,可提供人專修。

師:這個問題,我在第一天就已講到:有人說我們要修活禪,不要坐死禪。但從那裡活呢?從大死裡去活。或說行住坐臥都是禪,但這動禪的工夫從那裡來?還是從死心塌地的用功得來的。不是現在講一講,就能用得上。因此社會百態,雖能讓我們歷練;但誰夠資格來歷練呢?開悟的人!不是那些想不開的人,就能接受歷練的。他們只將像染缸一樣愈染愈黑,歷史上曾有幾個人這樣歷練出來嗎?所以他們確為自己放不下、找藉口而已。

生:可是有些人在生活中歷練後,也可以放下一些東西,只是都零零散散的。

師:是呀!如果他出家並專心修行,則成就當不只如此爾!

生:是啊!我也這麼想。

師:所以我們即使說:佛教最後不只是出世,可是還必透過出世的過程,才有入世的功夫。你在世俗裡,雖也可以慢慢歷練,但三大阿僧祇劫,卻未能歷練出來。

生:就像某位很有名的居士,也說:你們出家眾即使專心禪坐,心也未必能定;而我們要在這麼複雜的環境裡,還能保持清醒的頭腦,這才不簡單哩!

師:真正的定慧等持,絕對要經過專修的過程,才能究竟。故即使有少數人能很快得到初層次的境界,但這只能算是個案,而不能引為公理。就像有些人雖未受正規教育,而能自修成功。但大部份人還是以接受正規教育最方便。

所以我常說:目標雖可以理得很圓融、很堂皇,但過程還是要非常嚴謹的。太多人把兩者混為一談,於是以為修行的過程,也可以散心隨意,這將只自誤誤人而已。

生:請再解說「無心」!

師:在修行的過程中,我常講一個大原則─內攝外延。在最初修行時,要收斂外緣、向內參究;因此對一切外界的現象,就不再用心去分別比較,因此一切便都一樣,這雖近於「無心」,可是還要有「向內探究」的功夫。因此對外雖無心,但內在還要有「菩提心」也。

其次,如是一位真開悟的人,從無心而變成大心,以心量很大,所以一切現象對他來講,都是平等的,因此這又成就另一種無心。

生:在自修上說無心,倒還容易;但在處理事情上,卻很困難。

師:無心,並不是一切不知、麻木不仁。

生:比如當我們請別人做事,而他並沒有達到你要求的標準,那要如何包容呢?

師:前既講到,無心是要你去看大體。而很多人往往以自己的習性、偏好,來決定什麼事要做,什麼事不做;這當然會引起別人的反彈。但如我們能從大體來看,就會看得比較公正、客觀,這才能讓別人心服。

其次無心,又是往遠處看。雖這個人現在很壞,真想揍他,甚至請他走路。可是他也會改變的,如果你能用大心包容,更且善意開導;則他將改變得更快,也將更合乎你的期待。所以我常說:不要用一時的順逆得失,來衡量當下境界的價值。

生:如單用包容,在現象界中會不會有「同流合污」的傾向?

師:我說的「包容」,並不是睜一隻眼、閉一隻眼,甚至閉兩隻眼的包容。

生:如果要睜一隻眼、閉一隻眼,才比較好做事呢?因為你雖從大體上衡量,而有所要求;可是他做不到,甚至以不合他的習性而橫生瓜葛?

師:我曾說過,一個最高明的管理者,會把團體的利益與被管理者的利益,而作最好的統合。我們不能只要求別人犧牲奉獻,而來成就這個大體;這雖是高調,可是對一般人來講,根本行不通。然若一件事做了,能確定其既對自己有好處,也對這個團體有好處,那人便很樂意去努力了。至於你怎樣去統合「什麼人該做什麼事」,這就是你的智慧了。但是若能保握這個大原則,也就八九不離十了。

故我說的包容,絕不是睜一隻眼、閉一隻眼的麻木不仁,我從來就不是這種人。而是要從大體去看,從遠處去看,而把目前的困境,慢慢向理想處去導引。否則釋迦牟尼佛又何必南北奔波,說法四十九年。不是一切包容,就好了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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