果煜法師文集 / 腳跟著地 / 雙溪聖南寺禪修開示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 上一篇   |   下一篇  
雙溪聖南寺禪修開示
開場白
大憤心
大信心
菩提心
大疑心
參禪
大願心
長遠心
修行偈
修行是本份事
共勉語
道別
開場白     十一月四日 晚間開示

今年三、四月,禪律師、果中師與我聯絡,希望我能為同學們主持一次禪修活動。當時我想,既曾為各位上過《小止觀》的課程,不應該光說不練,所以就答應下來,但心裡卻未慎重其事。等到十月份,再接到同學們的通知,加上今天一到聖南寺,赫然看見山門口張貼著「禪七期間,請保持肅靜」的字樣,以及寮房門口貼著「主七和尚寮」時,才使我感到事態嚴重。

學佛、坐禪本是為出世解脫;但在今天,許多人卻是抱著趕時髦的心理而來,乃違背學佛、坐禪的真正意趣。而我個人從來只負責過一至五天的禪坐共修,從未主持過禪七,也沒有將主持禪七的心理準備,因此一看到「禪七」「主七」的字樣,乃覺得太誇張了,真有點「高處不勝寒」。

因此我對這次活動的基本心態是:由於大家的共願,促成了這次的禪坐共修;因此我也樂於陪大家共坐七天,讓大家更能安心打坐;如在打坐用功時,能把過去的問題,重新沉澱過濾出來,而在每天晚上的討論時間中提出來,我也將儘可能來回答各位的問題。因此,我既不認為自己是來主持禪七的;希望各位也能以這樣的心情,來看待此次的禪修活動。

這是不是禪七並不重要,重要的是如何來珍惜、掌握這次的共修因緣。修行本是對自己負責,有多少收獲是個人的事。而打坐修行,本來也是件很簡單、素樸的事,如只重形式,就會產生問題。故各位千萬不要有:「我也打過禪七,某某法師是我們的主七和尚!」的想法;反之,急切於求開悟,希望突破、超越,與前者同為「過猶不及」的心態。

至於經過七天的禪修後,將產生何種功效,那還言之過早;有時甚至需要經過一段時間之後,才能見到效果。所以各位要以「平常心」來用功,做多少算多少;「功夫雖緊,心情要鬆」不要徒為自己製造壓力,能抱持這樣的心態用功,才是安穩而有效益的。

大憤心     十一月六日 早齋

首先說明:這個「憤」並不是對別人生氣,甚至殺人放火;而是能對修行下定破釜沉舟、視死如歸的決心。我們所處的時代,被稱為「末法時代」,因眾生根性差,所以修行不容易得力。

但若就客觀的環境而言,現在的環境並不比從前差。例如:過去要請到一本經典是十分困難的,必需向人借得後,再用手慢慢抄寫。而現在不要說是一本經書,甚至要請一套《大藏經》都不是件困難的事。過去住山修行,要自己挑水、砍柴、煮飯,生活的雜務佔去了很多時間;而現在有自來水、電、瓦斯、冰箱等非常便利的設備。尤其今天的臺灣,佛教徒很多,四事供養絕不成問題。在這種客觀環境下,修行者既沒有太多物質方面的顧慮,應可以更方便用功才對!然為什麼在現代修行,反而更不容易得力?我認為主要原因有二:
  1. 心不專:這是一個多元化的時代,你可以同時接觸到許多層面。就以看經而言,我們既可以看《楞嚴經》,也可以看《法華經》或《華嚴經》等。各位在學院六年的學習情況,大致也是如此:這個課雖開了,但在還沒有十分清楚前,另一門新課又開下來了;因此六年之中雖聽得很多課,但如你捫心自問,到底曾把那一門功課理得比較清楚、專精?也許有,但不會太多!這就為心不能專。

    若就行門而言亦然。我們可參禪、念佛、修密,什麼都來;這個法門修不好,沒關係,換個法門就是了。我們剛修學任一法門,在初始時興趣都很高,皆會感到因緣十分殊勝;但經過一段時間後,必定會碰到瓶頸或高原期,而感到平淡,甚至辛苦。此時一定要下定更大的決心去努力,才可能予以克服。可是在這多元化的時代,我們選擇機會太多了,反而無法下定非要搞清楚不可的決心。於是一旦遭遇困難,就調轉方向;所以即使擁有再好的環境,卻無法修好任一種法門或功課。

  2. 身太嬌:這個時代醫學十分發達,衛生保健的觀念又很普遍。因此,人們對身體的保護愈來愈週到。但在修行的過程中,基本上是免不了要吃苦的──吃苦未必是修行;但修行卻免不了要吃苦,為有業障故。所以,既有些人雖欲修行,卻不知道該往那個方向去努力;也有些人即使知道該如何去努力,可是為身體太嬌,往往一點點苦,就覺得已承受不了。

    我覺得近年來,臺灣佛教有一種不太好的風氣,就是把修行人看得太尊貴了。如寺廟中有個法會,吃的、用的,準備得非常週全;其用意本是為:讓參加法會的修行人,能更專心用功。然他們是否真如此用功呢?不見得!反而只把他們養嬌了。而身體一嬌,在修行上一定會自生障礙的!本要針對自己修持的法門,一心一意的用功;結果為了這個臭皮囊,必需耗費許多時間、精力,和打無限多的妄想。
所以在這個時代,願意修行的人還是很多;但不可否認,有成就者也將愈來愈少,就為心不專,身太嬌而已。

大信心     十一月七日 早齋

一般人往往把「信」,界定於對三寶或師長的信心,而很少談及對自己的信心。然如只對三寶、對師長有信心,你可能成為一個非常虔誠、恭敬的信眾,但不一定能成為一個精進篤實的行者。唯有既對三寶有信心,又對自己有信心,才能在修行的路上,安定落實。所以我們今天所講的重點,在於對「修行」的信心。

小信無根

而在「信」之中,又可分為「大信」與「小信」。現首先講小信心,很多人都說:「我對三寶有信心!」然為什麼有信心呢?因為感應!生病了,一拜佛,病就好了;或雖有些困境,但經由持咒、拜懺或誦經迴向,便能逢凶化吉,消災免難,因此對三寶有信心。然這次有感應,能擔保下次一定有感應嗎?如不再感應了,那你的信心又將如何確認呢?

同樣,也有人說:「我對自己有信心,因為今天早上打坐,坐得蠻安穩的!」然這一枝香可以坐得安穩,兩枝香或還能坐得不錯!但是否能夠天天如此?不一定!有時候,早上還覺得蠻不錯的,但下午便兵敗如山倒,不知到那裡去了!

所以從這些現象上,所建立起的信心,都稱為「小信心」。小信心是沒有根的,所以它經常需要再找另外的現象,來鼓足他的信心。必感應愈多,他的信心才愈強。可是這個太不容易。因此,我們往往會發覺:在某些人非常強調他有感應、有信心的當下,其實正是「此地無銀三百兩」,正因為他的信心不夠,所以才需藉外在的表象,來鼓足他的信心。所以這種信心,絕對不能落實。因為這些外在的事相,必像《金剛經》所說的,都是夢幻泡影,一下子就不見了。

大信明理

真正的大信心,既不是靠佛的感應,也不是靠自己在修行上的一些覺受。真信心是基於對佛理的通達了解。以真懂得一個道理後,這個理便無所不是、無所不在,在任何時間、地點,甚至順境、逆境,都不出這個理中。所以真正懂得佛理的人,就應該不會退轉。

佛法所講的道理,當然很多,就如昨天所講的因果。如我們對因果的道理,能懇切信賴的話;便能對自己、對修行皆有信心。因為因果的道理很簡單:如種的是善因,結的也一定是善果。(也許這過程,會因碰到一些逆緣而不順利;但如你堅持到底,這個善因,終就會有善果的!)其次,因果也可以說:「一分耕耘,一分收獲。」只怕你不努力,而不怕努力之後沒有成果。

因果也可以說:勤能補拙。故不要羡慕某些人有善根,善根其實是修出來的。因為他過去世曾努力修行,所以這輩子才有善根。如你這輩子沒有善根,但從現在起開始努力修行,這善根便將慢慢成就出來。所以基於對因果的肯定,我們不只對佛法有信心,對自己也必然有信心。但這種信心,不是指望到某時候,一定有什麼成果──我這一生一定會開悟、一定會解脫。而是我們相信:只要努力,一定會有進步,且這進步必是有進無退的。

蝸牛學步

過去曾有居士問我道:「像我這樣的人,能不能修行?能不能出家?」我相信大家一定大發慈悲地強調:「眾生皆有佛性,那有不能出家修行者?你趕快來吧!」我卻剛好相反:「不行!你這個人不能出家修行!」「我曾問過很多人,都沒有人說不行!你為何說我不行呢?」「這種事,你都得請問別人,那你會有什麼信心呢?」說實話,如果你真收他為徒弟,那你可就慘了,一個扶不起的阿斗啊!

這也就說:真正的信心,不是為我已有什麼成就,才有信心;而是基於我們對佛理的通達、肯定。我初在臺大晨曦社學佛時,有一條社歌:歌裡的主角乃是隻小蝸牛,且這蝸牛還是有殼蝸牛,而非無殼蝸牛──這殼代表眾生無始以來的業障。既這殼那麼大、那麼重,你當然不可能用跑的,只能像蝸牛一般寸步爬行。但是只要你肯走這個路,終究還是可走到終點的。

所以,真正有信心的人,不會因一時的巔簸,而喪失他的信心,而耗損他的意志。故不要以一時的覺受,來衡量你的成就,衡量你的價值,衡量你對三寶、對自己的信心。總之,今天講的「大信心」,主要還是透過對佛理的通達,去落實我們的信心,去穩健地走修行這條路。

菩提心     十一月七日 午齋

今天講的主題是「菩提心」,雖很多人都已聽過這個名詞,但卻有一些偏差的看法─以為發慈善、弘法、利生之心,即為菩提心;其實這不是菩提之本意。我們知道,「菩提」就是「覺悟」的意思,所以要發求覺悟的心,才為菩提心。自古以來,禪堂被稱為「選佛場」;為什麼稱其為選佛場呢?因為禪堂是個求開悟的地方,要開悟才能成佛作祖。所以,如不是發菩提心而進禪堂,那便與真正的禪不相應。

現在學佛參禪的人愈來愈多,很多人都期勉於打禪七。但有的人是帶著趕時髦的心理,好像大家都打坐了,我也非趕快來打坐不可;好像曾進了禪堂,便能讓自己沾上一點光。故有些居士就常開玩笑說:「某人從禪堂出來了,我們且去看他有沒有金光閃閃?」這種趕時髦、作秀的心理,是最病態的。

其次,有些人乃把禪堂當作度假的好地方。因為對多數居士而言,平日的工作比較緊張、忙碌;甚至工作的環境非常喧嚷、吵雜。而禪堂剛好相反,雖於初坐時腿會痛,但等比較習慣了,則坐在那裡數息,從一數到十,你究竟數了多少?其實也沒有人知道,也沒有人驗收。於是坐著、數著,時間到了便去吃飯。平常在家裡還要自己煮,甚至要到外面去買,而現在都是現成的─天人妙供。然後下午再數數息,晚上時間到了,又睡覺去也!禪堂另有個絕大的好處──禁語。我們有時候,頗討厭與人接觸,一天到晚嘰哩呱啦地講個不停,想躲都沒地方躲。而禪堂則是最安全的地方,見了熟人也不用打招呼。所以沒有進過禪堂的人,不知道禪堂是這樣的好地方;等進過禪堂後,只要稍微能掌握方法,禪堂真是個能讓你完全放鬆的地方。

現在有很多大頭呆,花很多錢到國外觀光,只為了想放鬆。其實到國外很累的!不但行程排得很緊,且又飲食不調、語言不通;出一趟遠門乃比沒出去還累,花了很多冤枉錢,未必得到什麼好處。而現在終發現度假、休閒最好的地方,還是禪堂。故有很多居士常跟我建議:我們又有幾天連續假期了,來打個禪三、禪五吧!

第三種人乃把禪堂當病房,身體有病,打坐去。以打坐可治很多病,不管是頭疼、腰痠、胃痛....,幾天坐下來,百病全消。所以又有很多人喜歡進禪堂,卻把禪堂當「療」房。

第四種人單把禪堂當作練功房──練氣功。這幾天頭悶悶的、胸痛痛的,氣堵塞不通。好好進禪堂,坐個七天、八天,大概不通的地方,皆能慢慢順通!

最近竟有一個人跟我說:「法師!那時再舉辦精進禪修呢?」我說:「急什麼?」他說:「很久沒有被人罵了!」「若是皮癢、欠罵,還不簡單!還要我這般勞師動眾,才能罵你幾句嗎?」所以雖有心進禪堂的人,愈來愈多;但皆未必與菩提相應。

唯菩提可貴

人一生的壽命,不管是五十歲、六十歲或八十歲,說長不算長,說短也不短。然在這一生之中,竟什麼才是最可貴的呢?名既不可貴,財也不可貴,愛情、事業都是夢幻泡影,甚至如中國人所講的三不朽─立德、立功、立言──都不可靠。因為沒有覺悟的人,只是睜著眼睛的瞎子,開口說的都是夢話;所以人如在這一生中未能覺悟,則不管他做了多大的事業,受到多少人的尊敬、愛戴,其實還是空走一趟。因此人生真正可貴的就是菩提。

從覺悟而心通

故如我們進禪堂卻不是抱著求覺悟的心,便要愧對三寶,愧對這些護持我們的信眾。所以大家不要只求數息,把呼吸數順了,感到身體慢慢適應輕安了,心就安逸,似覺得已經過關了──這在菩提道上還沒一分呢!

已經第三天了,我相信大家的身心已能慢慢感到平定、適應,然不能因此就鬆懈了。因為在菩提道上,你才剛起步而已!因此還要時時刻刻提起求覺悟的心。昨天已講過:心要先通,脈才會通;而心怎麼通呢?要理通,心才能通;而理唯從覺悟去通。如心中不具求覺悟的心,則聽再多的道理,還只是隔鞋搔癢而已!所以還當常提此菩提心。

大疑心     十一月八日 早齋

參禪要發大疑心,而非小疑心。小疑就是疑神疑鬼,常對未來的事抱著憂傷、恐懼,常覺得沒有安全感,似惶惶不可終日,故小疑唯是煩惱的根源。而大疑,反是抱著「大無畏」的精神,去做追根溯源的工作。這種疑將發生在兩種狀況:

第一、是碰到逆境時:人生難免有很多不如意事,然許多人碰到逆境往往都會怨天尤人;若只是抱怨,其實對他根本毫無幫助。其次是想逃避,但終究還是逃避不了的。故唯有於逆境中起疑心,好好去探究逆境發生的原因,然後才得以對治、消除。這種因於逆境而起的疑心,對一般人而言還是比較容易的。

第二、在順境中起疑心:處在順境當起什麼疑心呢?因為即使目前雖已很不錯了,但它就是最好的嗎?未必!學佛常說:「志求無上正等正覺」,要求得的乃是最圓滿的覺悟,然很多人往往得少為足,起增上慢。所以要在順境裡還能起疑心,便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;但唯有於順境中更起疑心,才能去突破、超越。

以這種疑是先破壞再建設(疑是破壞;疑之後能找出原因,並加以對治、消除,這才是建設。)所以沒有真信心的人,不願意多起疑情;故遇到逆境時便只會抱怨,而在順境時更是得過且過。

所以要起這種大疑,一方面要有自信心,二方面還要忍受相當的寂寞。因為必有人將說:「你何必那麼想不開?這不是已很好了嗎?」你如果去懸念著:「人!生從何來,死往何去?」有人就會調侃說:「你三餐吃飽了沒事幹嗎,想這些雜七雜八的做什麼?」所以真正的疑,既不容易發,更不容易持久,因為那歷程將相當的孤單、寂寞。

然即使是世間的科學,其之所以能進步,也是因為「疑」的關係─因覺得那產品,不應該只是這個樣子;於是他們花了很多苦心去研究,終能研發出一些更精緻、更巧妙產品來。故因為疑,所以科學能進步;因為疑,所以文化能昌明。而在修行方面,禪宗更強調:要大疑才能大悟。很多人只想開悟,甚至頓悟;但自己全無疑情,這從何而悟呢?

佛家常說:回頭是岸。如何能回頭呢?這還是從疑而有的。如登山者,走著走著,感到好像不對勁了,怎麼愈走愈陌生,愈走愈偏辟呢?於是因為有此之疑,才能回到正路。

因此在生活中,或在修行上,我們都要經常地提起疑情。但要提的是大疑,而非小疑。如果只是小疑的經常疑神疑鬼,那便只是自尋煩惱,而非解脫煩惱矣!

參禪     十一月八日 午齋

以上,我已講了很多心:大憤心、大信心、菩提心....,你們還欠什麼心呢?其實這些,都是為參禪而作的準備!所以我們現在,就直說「參禪」法門。

參禪其實是參疑情。如今天早上所說:我們要去面對問題,從而挑起疑情。人,從生到死,本就在一大堆的迷惑中;然有些人雖也知道,卻不願意去面對它。我記得有一本小說《老人與海》─海明威寫的,裡面有一段話說:「種種人生的大問題,還輪不到我們這些升斗小民來傷腦筋;有些專研究哲學的學者、教授,他們是靠此吃飯的;所以這些還是留給他們去作文章吧!」也有些人雖有意去面對它,但雜務太多,今晚想一想,還沒想通;明朝爬起來,又開始忙東忙西的,最後連問題都想不起來了。所以,或沒有面對問題的勇氣,或心太散了,故總是無法將問題凝聚起來。然這問題若不解決的話,人一生便像睜眼的瞎子。

話頭與話尾

而參禪就是要在我們心比較安定的時候,既沒有庶務纏身,也沒有妄念干擾,才能直接地把問題提出來,而好好地去看待它、面對它。然禪宗何以把處理問題的方式,稱為「參話頭」呢?首先,「參」不是想,不是用盡心思、想盡辦法要把答案逼出來。因為「想」是思惟心,若用想的方式去處理問題的話,那只是鑽話尾而非參話頭。

「參」,簡單說就是「提」,把問題不斷地提著、提著,但也不是念話頭,如只把問題不斷地一念再念,有人便將疑惑道:「參話頭不如念佛有功德,念佛還能仗佛加庇,而念『我是誰』等,有什麼意思呢?」參者,在提的當下,還要保持疑情(從心中認定它,確是個大問題)。而念佛時,就這麼念下去,頂多是專心一點,而不會把它當問題。所以參話頭,就是把問題不斷地懸著,而待它能水落石出。

動心起念者誰

然而當參什麼疑情呢?其實疑情是每個人本有的,只是平常我們都疏忽了;有時當打坐到心比較定時,疑情也會自然湧現。所以我一向認為:真正的參話頭,就是要參你當下有的疑情。

可是很多人不清楚自己到底有什麼疑情?所以就只好給個問題叫他去參。在中國禪宗史上,所曾參的話頭好像很多,比如:「何謂明上座本來面目?」、「我是誰?」、「念佛者是誰?」、「拖死屍者誰?」、「六根門頭的主人為何?」....,問題的形式好像很多,其實重點各位可以確定:「是誰?」。我們不知道在這裡吃飯、聽講的這個人是誰?不知道他過去是什麼?不知道他將來又會有什麼變化?因為不知道他是誰,於是人生就這樣茫茫然地來,又茫茫然地去。

其實疑情的重點只在於:到底我是誰?但我們不可能只是問:「誰啊?誰啊?」所以今天我們用另一種形式來提這個問題─參「起心動念者是誰?」我們都知道身體是隨著心念而動的:因為心念動了,所以嘴巴會說話,耳朵可以聽,腳可以走路....,然你的心念又是從何而有的?──起心動念者是誰?

這問題不是給你寫論文用的,故不要把你六年所學的全部搬出來思索,也並不只是念著、念著,而是要把它當一個大問題,經常提著:如果不能解決這個問題,我便只是個奴才、魁儡、無頭鬼,被盲目的業力牽東扯西,空忙一場;甚至不只空忙,且造下很多的業,產生很多的煩惱。

所以我們要時時刻刻提起疑情:「到底誰在起心動念?」不要用已有的佛學名相去解釋它,因為名相終歸是名相,與你真正的體驗毫不相干。也不要想:「是誰?就是我啊!」或者說:「是誰?不是說『無我』嗎?你還問是誰?」以落入有無,都不是究竟的佛法!

各位也許還是繼續用數息法或念佛法,但要時時刻刻提醒自己:「起心動念者是誰?」這個問題我還不清楚,這個問題我必要處理。

大願心     十一月九日 早齋

前面已講了很多心,現在再講一個,讓大家心花朵朵開。今天講的是大願心,不過這不是地藏菩薩的大願:「地獄不空,誓不成佛」。今天講的,主要是就個人的修行──尤其就參禪法門而談。

此可分成兩個層次:第一是要鑽入疑團裡的願心。昨天已給一個話頭,讓大家去參。然有許多人最初會覺得:「這算哪門子的問題?」以感覺不到這問題跟自己有何相干,於是裝模作樣參一參,覺得不好玩,便要放棄了。除非你能先鼓起大願心:我一定要參進去、鑽進去。

這我們可用世間現象作比喻:就像年青人追求異性朋友一般,最初你雖覺得那個人不錯,可是你去找她時,她很跩,一點也不甩你,既不跟你說話,也不多看你一眼。如果這時你想:「有什麼了不起嘛!天下漂亮的女人多的是,我再去找一個。」結果再去找一個,卻也是一樣跩,不理你,因為最初都是這樣開始的。然雖最初不相應,你卻要有信心與耐心,慢慢的想辦法去接近她;於是對方漸有反應了,眼睛稍亮了一點,嘴巴也微微笑的,你乃覺得有一點味道了,於是再努力、努力,終於可以兩個人牽手,到地毯的那一端去。

參話頭也是一樣,最初我們覺得不相應,然你就要假戲真作,去參!參參參,感覺比較有味道了;再參!慢慢你終覺得這的確是個問題,且你也愈來愈急切的想知道這問題的答案。這樣再參!再參!最後,你就會整個捲到疑團裡去。所以大願心的第一個層次是:要想辦法鑽進去。

第二部份:要跳出來。事實上,當你已鑽進問題的核心時,此時已沒有選擇的餘地;因為那時瀰天漫地都是疑團,如禪宗常說「在黑漆桶裡面」。這時縱使會把頭撞破,你也要撞出來的,因為已沒有選擇的餘地。

所以,既疑情已變成疑團,這時你一定會發願──其實不是刻意,而是很自然的─一定要把答案找出來。我們看釋迦牟尼在菩提樹下發願:「不成此道,誓不起座」,因為那時他心中充滿疑情,便自然會有這樣的願心。而現在你發發看好了─不敢發,太可怕了;縱使假裝發一下,引磬還沒敲,就不安於座了,為腿痛嗎?如真進入疑團裡!不要說腿痛,連腿在那裡都不知道哩!那還會有痛的覺受?所以,我們現在還是先練習把自己鑽進去,即使剛開始只是假戲真作,但慢慢的就能鑽進去了。

長遠心     十一月九日 午齋

今天再講一種心,稱為「長遠心」。禪宗雖期於「無心」,但還是要先具備這麼多心,才能到達無心。

這長遠心,主要是就參禪法門言,而不是講菩薩要經三大阿僧祇劫的行菩薩道,才能成佛。在我主持的禪修活動中,每次要大家參禪,總會有幾個人,急急忙忙要告訴我答案。記得有一次,我考他們一個問題:眾生都在無明的夢中,故說的都是夢話,做的都是顛倒,這且不談!如已夢醒的人,則該說何等話?將做什麼事?

口是心非

題目說過之後,大家都很有興趣。有一位居士,大概找不到菩提樹吧!於是就尋到一棵大榕樹下,廢寢忘食,苦苦的想了又想。過一段時間後,他興匆匆地跑來告訴我:「我知道了!」「你知道什麼?」

他說:「夢醒之後,就是以平常心,做平常事也!」

我說:「你胡說八道!還在夢話連連!」

他說:「怎麼說我胡說八道呢?平常心是道,這是馬祖道一說的,您平常上課不也都這麼說嗎?」

我說:「你還是在胡說!」

他賴著不走,我只好把他趕走了。

各位,有誰知道,問題出在那裡?不知道!問題也者:口是心非!他的心太不平常了!他這樣急急忙忙欲告訴我答案,意味著什麼呢?希望我賞給他一個紅包?或者希望我趕快把他的名字貼上封神榜:某甲已經開悟了。故雖口裡講的是「平常心」,但心理卻太不平常了。

各位,參禪不是要你找答案。要找個答案,豈不太容易了!三藏十二部經到處都是答案。你隨便抓一個,搪塞一下,沒有人能說你是錯的,什麼放下啦、歇即菩提……這些祖師說多了,但問題在於:你是否真體驗到了?否則嘴裡講平常心,心裡卻很不平常,又有什麼用呢?故我再三地提到,參禪不當用思考的方法,去尋找個答案來──我相信以各位的佛學基礎,要去找個比較切合、滿意的答案,絕對不成問題。但唯有透過真正的「參」和「悟」,才能有錐心的體驗。

真疑實參

我們常講「參禪」,禪!參的是什麼?參的是疑情!但「情」,有情緒、有情感、有情操。而真參禪的情不是情緒,以情緒很容易生起,但更容易消散。我們看有些人碰到一些傷心事,就像死了爹娘一般,嚎啕大哭。然在努力哭過一陣子後,看看時間到了,該演連續劇了;於是眼淚鼻涕擦一擦,趕快去也。我說的連續劇,不是電視中播的「阿信」或「新月格格」等,而是眾生在無始輪迴中,經常演的戲。各位是不是每天都在演連續劇呢?看時間到已,該我上場了,就趕快去也。待演過之後,再回來哭一哭;而等哭過幾次後,就沒勁了,即使想哭也擠不出眼淚!然後就一直演下去,不知那時候才再回頭。

「大事未明,如喪考妣。」這是禪宗經常用來激發禪和子用功的語句;但卻非鼓勵用情緒來參禪。所以不能一參禪,立刻搥足頓胸、呼天搶地,很急切地要把答案找出來。真參禪,要用情操;而情操是既深沉且耐久的。我們都知道,在父母亡故時,真正傷心的人未必掉淚。縱使掉淚,至少不會大哭。然而刻骨銘心的哀傷,雖看不出淚痕,卻持續得非常久。參禪時,要使真疑情慢慢的沉入;可用功得十分綿密,卻不可急切地要立刻得到答案,那是沒有用的。即使撿到了答案,那也是假的。

所以,我們當去培養情操,而非來發洩情緒。因此目前你參禪的功課,主要是去「深深的鑽入」,而非「急急的跳出」。如已能深深的鑽進去,你不用擔心會跳不出來。但人往往一方面很賣力的鑽,一方面又急著跳出來,似這樣進進出出,根本不可能成為氣候。

所以不要急於這禪修,只剩兩天了,不行!一定要加緊拼命!當以「長遠心」:不管什麼時候找到答案,但我目前最重要的功課就是『如何把心慢慢穩穩的鑽入疑團裡』。

修行偈     十一月十日 早齋

在某次的禪修活動中,有人把我所教過的幾種方法,綜合作了一首打油詩;詞句雖不很雅,對句也不算工整,不過倒蠻能夠把我所講的內容,形容得很貼切。我先簡單唸一下,然後再作說明:
  死抱棺材板,洩了才會通;
  慧劍斬群魔,參禪破虛空。
『死抱棺材板』:這乃指守一的方法,不論是專心的數息、念佛,甚至用參話頭的方法,都需死死的抱住方法,緊抓著不放,這叫「死抱棺材板」。為什麼如此說呢?這乃為用了一個比喻:眾生在無邊的生死當中,就像掉入大海一般,前也茫茫,後也茫茫,正不知如何是好?然而在載浮載沉之際,卻突然抓到了一塊木板;他當然沒有選擇的餘地,立刻緊緊地抓住這塊木板。當他正慶幸之餘,結果低頭一看,竟是塊棺材板!這時他能放手嗎?當然不可能!縱使棺材板臭臭的,還沾有血跡,但你還是要緊緊的抱住它,因為這是你唯一的生機。以此在用方法的當下,也是一樣,不要說這方法不太好玩,這方法似用不上力。這就像已掉入大海了,卻還要找到一根漂亮的木頭,才願意用,則早就淹死了。所以對於方法,你別無選擇的餘地,只有一心一意、死抱住不放,一直到你爬上岸邊為止。

『洩了才會通』:有許多人常歎「心事有誰知?」,往往希望找到一些人一吐為快!然這世界上人這麼多,為什麼就沒有人願意讓他一吐為快呢?滿肚子的辛酸、苦水、蛔蟲,你是一吐為快,我卻是「三十六計走為上策」。於是因找不到人吐苦水,心裡更孤單、煩悶、鬱卒,結果只是「惡性循環」而已!該怎麼辦呢?你是否大發慈悲,去讓他一吐為快呢?

我以為最好的方法,就是買一瓶「通樂」,讓他通一通後,把它洩光。因為這些人你讓他傾吐,他話更多;你去安慰他,他哭得更傷心,而問題卻未必能解決。反之你用罵的、用洩的,洩光了就沒事。我相信許多人都有這種經驗:肚子咕嚕咕嚕、七上八下的,坐也不是,站也不是,但到廁所裡去通一通,就沒事矣!

所以,很多人都希望找法師幫他加持!而我都說:「如須洩氣,才來找我!」我們看現代人,大多是虛胖、浮腫、大頭病,你還要給他加持嗎?又現代人也喜歡吃補,但那是沒有用的;現代人最需要吃的,反而是洩藥,能把肚子裡,那些古古怪怪的東西洩出來,就輕鬆沒事矣!

『慧劍斬群魔』:我們都在尋找一隻智慧的寶劍,來斬滅群魔!但魔在那裡呢?這魔並不是天魔或鬼神魔,因他們還看不上你這初修學者。故真正的魔都是心魔,那天已經說過:沒有人能夠套牢你,除非你自己先放不下。故即使外魔雖有,但也因主人迷故,客得其便;如果主人能夠清楚作主,那一切外魔便與我們不相干。

而心魔主要是放不下,不管貪、瞋、卑、慢、疑等,可幻化出種種不同的形式。那要用怎樣的慧劍呢?只有一個字,就是「無」!在佛經裡多說:無常、無我!在中國禪宗裡也多用:無相、無念、無住。總之一切從「無」開頭的名相,非常的多。能在心魔現前時,很快提起這個「無」字寶劍,它就煥散了。眾生都因為「有」,所以執著;因為「有」,所以打結。如這也無、那也無,內也無、外也無,那還有什麼可糾成結的呢?還有什麼可變成魔的呢?所以我們要經常提起這個「無」,以降伏一切內魔、外魔、心魔、鬼神魔等。

『參禪破虛空』:眾生的心,都被悶在黑漆桶裡;故不只有限,更且狹隘。其如何能突破黑漆桶呢?在佛教中,能用的修行方法當然很多,你可念佛、數息或止觀等。但自古以來,公認「參禪」是最直接俐落的方法。直用參禪的法門,以打脫黑漆桶,而見到虛空廣大無邊、光明遍照的本來面目。

以上大致是我在禪堂中,經常開示的幾類方法;在這次禪修期間,大多也講到了,有的講多,有的講少,但大致就是如此。

修行是本份事     十一月十日 午齋

我們往往認為:要進禪堂,才是修行。因此過幾天,禪期結束後回到家裡,就會說:我們修行回來了。或有些人認為:必念佛、誦經才是修行!因此等誦完經、念完佛、回向過後,就不再修行了。這都是對修行觀念的誤導。

誰不修行

就我的看法,直認為:人自生下來後,從來就是在修行的。因為:人都有一種基本的傾向,皆不斷地向上求提昇;既在理上求更深的覺悟,也在事上求更大的圓滿。除非是一個遭受重大挫折、心理已變態的人,才會自甘墮落;否則大部分的人,都會努力地向上提昇自己。從這定義來看,應該是一切人、一切時、一切處,都在修行的。

所以,我們既不能不修行,也不當標榜我在修行。我們看過許多標榜修行的人,最初雖很精進,可是後來卻都退轉了!為何如此呢?因為他們錯把修行當造作;而造作雖可奮力於一時,卻不能勤勉於一世。所以時間久了,後繼無力,便一退千里,遠隔秋山,他幾時再回頭是岸呢?所以唯有把修行,當本份事,才能安穩於修行之路。

本末終始

於是有人要問:既說一切時、一切處、一切人都在修行,那我們為什麼又要選擇佛教呢?不錯!大家都在修行,但因理論、方法的不同,效果也就有差異了。世間的科學家也在修行,但他們偏重於物質世界的改造,用種種科學技術,來改善人類物質的環境,這是科學家所努力修行的方式。也有些人努力於改進人際關係;醫生則努力於改善人的體質,使人們更健康、更長壽。故即使每個人都在修行,但就佛法的觀點來看,那些都非根本,而是枝末。

佛法之可貴,就是能從最根本處著手。最根本處是什麼呢?眾生從心造業,從業而幻現此身心世界;所以「心」才是根本。故雖人人都在修行,但因本末表裡的差異,效果當然也不同。而我們之所以選擇佛教,乃因為祂的理論既最如實,祂的方法也最有效。

里仁為美

而同樣是信佛,那為什麼又要出家、要進禪堂呢?雖同樣的理論基礎、同樣的修行方法,但由於環境不同,也會產生不同的效果。因此,不要奢言「十字街頭好參禪」,話容易說,但真能用上功夫者卻寥寥無幾;也不要說「行住坐臥都是禪」,那是什麼「禪」呢?纏綿悱惻的「纏」也!所以即使肯定人人都在修行,但也要選擇一個更究竟、更圓滿的理論,更善巧、更有效的方法,和一個更理想、更相應的環境。所以雖同是學佛,在家與出家不同;同是修禪,在禪堂內與在禪堂外,還是大有不同的。

儘其在我

因此在可能的因緣下,我們要爭取最好的環境而努力修行;反之,如環境並不理想(在臺灣,不論在家、出家,有多少人能天天在禪堂用功?那是不可思議的事!)則也該在日常中,把所熏習的觀念、方法、心態保持住,而隨自己所處的環境,方便去用功。雖其效果也許不如在禪堂中殊勝,可是在生活中的漸修,是進禪堂專修的基礎。如平常混日子,一旦要進禪堂用功,心根本收不回來;則再好的環境,都是枉然。

所以從確認:修行是本份事,而盡心盡力地去作好它!既不是用來向人誇張、炫耀;也不是用來衡量自己的成就、價值。雖仍需去抉擇更究竟的理論、更善巧的方法、及更理想的環境,但不需在其中,計較功過多少。

共勉語     1994年11月10日 晚間

『立足禪修基礎,放眼於佛教,關懷一切眾生。』

此次禪修活動,即將告一個段落,最後我願以上述幾句話,與各位共勉。

為什麼要先「立足禪修基礎」呢?因為佛法常講「信解行證」。學佛不只是信,如只是信的話,那不過神教而已;也不只是解,如只是解,則和一般的哲學相當(雖佛法所講的理,還比較究竟)。佛法真正殊勝處,乃能從「行證」,而得到最圓滿的解脫。

雖佛教中修證的法門非常多,但因為禪修主要是為「明心見性」,故較直接俐落。在今天中午,我們曾講到:修行乃本份事。既大家都在修行,為什麼佛教的修行跟其他人不一樣呢?因為佛教是直接從「心」上去修的;而心之中,又有「心相」跟「心性」的差別。如一般人只在心相裡的善惡、染淨去分別,覺得我現在心動了惡念,或現在心打了妄想,故應如何捨惡向善、去染歸淨,這還只在心相裡打轉;雖亦名為修行,但還非真正的佛道。故必需能悟得心性的真如,與契合法界的妙化,才是真正的佛教。而禪修乃最直接從心性去著手,以証得最後的大圓滿。因此若講修行,還是以禪修,最為直接了當、乾淨俐落。

第二「放眼於佛教」:我相信各位都曾聽太虛大師說過:我們不要做一宗一派之門徒。或者說:不要做一經一集之行者。(後面這一句話是我補充的)因為,只當某宗派的門徒,或當某一部經、某一部集的行者,必一方面使你個人的智慧、心胸,變得比較狹隘,二方面也必然製造出更多的紛爭、煩惱,所以弄到最後,佛教裡宗派林立、山頭高張。於是本來學佛是為了出世解脫,最後卻在宗派、山頭的陣營裡爭強鬥勝,浪費時間、製造煩惱。

以中國是一個家族觀念非常深的民族;所以,往往我們把家看得比國還重。於是中國佛教在這種共業中,也把本來的「家族」觀念變成「宗派」的觀念,於是這乃什麼宗!那是什麼山!若既把宗派當成另一種家,因此名為「出家」,其實並未出家;只是以這個家代替那個家而已,全鎖在狹隘的情結裡。所以不管是為了個人的修行,或為了整個佛教的前途,我們都必須跳出宗派狹隘的門牆。

同理有些人,在修行上只依一部經,或某某全集。這雖未構成一個宗派,可是實際上心胸還是蠻狹隘的。我們要能從整個佛教去關懷,那整個佛教在那裡呢?當然就是從原始佛教到大乘佛教,到中國所謂的八大宗派,以及現在整個佛教的現況。只有脫開宗派的意識,跳出山頭的陰影,我們才能放眼看到整個佛教。故唯有從大體、從遠處去著眼,才能做出最明智的抉擇,抉擇什麼呢?抉擇我現在該走的方向。昨天曾說到抉擇的大原則,乃「依法不依人」,法是什麼?法:一方面是至高無上的真理;二方面是這宇宙眾生的全體。然大部份人往往先入為主的鑽在一個牛角尖裡,而看不到這個大體。所以要學著讓自己的心眼能夠打開,而放眼於整個佛教。

第三「關懷一切眾生」,大乘佛法,往往奢談於如何弘法佈教;但現實的弘法佈教,卻有兩種極端的心態:

第一、是為我:這個我,其不只是個人的小我,還可包括我所屬的團體,我所認定的宗派,甚至包括我們所信受的佛教。在此我們說大一點的,為佛教而弘法──希望所有的人都來信佛,使基督教或其他宗教的人愈來愈少;然而希望所有的人都來信佛,你的目的卻是什麼?為了擴張佛教的版圖啊!

這種心態,不管是以小我或大我為出發,而來做的弘法佈教;因初心不正,故表面上必會形成貪、慢的心理,對不對?信徒愈多愈好,勢力愈大愈好,這不是貪嗎?而如果貪得到的話,那當然就是慢,覺得我已比別人高高在上了,或者我們的佛教比你們天主教、基督教勢力還要龐大呀!這表面上雖是貪、慢,但實際上卻是卑跟疑──自卑跟懷疑。為什麼這麼說呢?有些人因不能從內在裡去肯定自己,不能從佛理上去肯定佛教,於是只好以信徒多,場面大,來肯定他所信的教愈有道理。所以這雖名為「信」,其實是不信也;同樣表象的「慢」,其來自於自卑也。就因為靠自己站不起來,所以只好借重種種的傢具來莊嚴自己。俗話說:「醜人多怪」就是這種心態,這大家都知道,它是病態的。

第二、是為眾生能從迷覺悟、離苦得樂。所以問題不在於形式上佛教的信徒有多少?而在於眾生能否因此得到實際的法益。這是「名」跟「實」之間的差異。故就表象而言,今天信佛的人確已愈來愈多;但如從比較高的層次來看,真正得到法益的人又有多少呢?名不符實!你希望先求名?還是先得實呢?

釋迦牟尼佛之所以出家、成道、說法,其唯一的目的乃為眾生能得宄竟解脫;而不是為自己能創教、能收信徒。故絕不是為希望自己的教徒愈來愈多、教團愈來愈大而說法。因此弘法,一定要確認其最後的目的是:為了讓眾生能夠從轉迷啟悟,而離苦得樂。

那我們又如何相信佛教能夠讓眾生離苦得樂、讓眾生從迷而悟呢?因為你是過來人嘛!若你不是過來人,沒有親身的體驗,只能憑藉著一廂情願的仰信而來傳教,那一定會形成剛才所講,從卑疑而貪慢的病態現象。而如何使自己確為過來人呢?那唯有從個人的修行用功去著手,這也是前所謂必先「立足禪修基礎」的緣故。

所以,關懷一切眾生,是希望所有的眾生都能夠因為佛法,而得到覺悟、得到安樂。故這關懷,就必如昨天所說的:要以法為尊、以法為標。這關懷絕不只是世間的關懷,世間的同情心、博愛心而已!

必以這個前提,而來關懷一切眾生,否則當世間人批評你道:出家人(或學佛人)該以慈悲為懷!你便被套牢了。似乎只要你不茍同別人的意見,你就有不慈悲的嫌疑!但是真正的慈悲,應該是從法的前提,而作一切善導。

總之,「立足禪修基礎」,是希望大家先落實的修行功夫;而「放眼於佛教」是希望在展望佛教時,能夠把自己的心胸、視野擴大;而最後當我們願意為眾生貢獻時,也要保握重點在於法的契入、法的提昇,而非只在人情世故上徒費功夫。我相信,一個行者如能掌握這樣的原則,既在修行上,必安穩而開闊;也在度眾中,能確實而有效!這是我珍對目前佛教一些不太健康的現象,提出來與各位共同勉勵的。

道別     十一月十一日 早齋
   青山橫北郭,白水繞東城;
   此地一為別,孤蓬萬里征。
   海內存知己,天涯若比鄰;
   揮手自茲去,蕭蕭班馬鳴。
這是由李白的〈送友人〉和王勃的〈杜少府之任蜀川〉所合併的一首詩。

『青山橫北郭,白水繞東城。』:我們現在所居住的地方,青山環繞,不止北郭而已!地名為「雙溪」,大概是位於兩條溪的交會點吧!

『此地一為別,孤蓬萬里征。』:這次的禪坐共修,即將結束,而各位也將回到你常住的寺院;也許你現在還覺得信心十足,可是回去之後,或將覺得更孤苦伶仃而已!因為經過幾天的熏習、思惟,很多觀念已經一番調整,而調整後的觀念,乃與整個佛教、時代的共業,更不相應!觸目異類,情堪何忍?「孤蓬萬里征」,一條寂寞的路,正等著你去走。

『海內存知己,天涯若比鄰。』:但其實我們是不會寂寞的。因為我們都是基於對三寶的信念,對禪修的肯定,而有同樣的信心與願力。雖然形式上,大家告別後各走各的,並沒有在一起。但是基於同樣的信心與誓願,我們還是在一起的。因此儘管一在天之涯,一在海之角,我們也將不再寂寞。

『揮手自茲去,蕭蕭班馬鳴。』所以不須在臨別之際,恨惱傷神,我們還是會堅決勇敢的往前去,走該走的路,做該做的事。我們不是常說「依法不依人」「法住法位,法爾如是」嗎?只要心中常有法的存在,我們就永遠不會孤單寂寞。 但願我們「念念不離禪悅,常常心存法喜」,時時刻刻、在在處處,都是個悠閒、自在、瀟灑、鎮定的修行人,祝福各位!
果煜法師文集 / 腳跟著地 / 雙溪聖南寺禪修開示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 上一篇   |   下一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