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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類話頭的參法
前已說到「要開悟,必先使氣入中脈;而欲攝氣入中脈者,唯用參禪法門。」參禪法門若在中國,則多以「參話頭」或「參疑情」而入門的;因此今天就此而作更詳盡的解析。然在正講參法之前,我們得先對「話頭」做個較明確的定義: 參禪,何以又稱「參話頭」?蓋話頭者,乃一切語言、文字及思惟之本源。我們平日所說話,閱讀所用文字,皆不出意識的思惟作用;而意識的思惟作用,更因「真心」而存在。故參話頭者,即謂從動心起念中去溯本追源,而參究真心之所在。

其次,話頭者亦可謂一切煩惱、迷惑之根源。一般眾生從生至死,皆有很多煩惱、迷惑。然若順著已有的迷惑、煩惱而去尋求解決之道,終不免落入「頭痛醫頭,腳痛醫腳」的輪迴相中。其實眾生的煩惱、迷惑,雖似波濤蔚起、層出不窮;但這只是表象,若深入根本去探究,卻不出「那個」而已!故參話頭者,即是參究此一切煩惱迷惑之根源處。以佛法而言,一切煩惱、迷惑的根源,乃不出「我見、法執」而已!

以上所定義話頭,雖似有兩種說詞;但其實,只一體之兩面而已!以能悟得真心,即能去除我法二執;反之,能去除我法二執者,必現真心。見真即破假,出假即現真。因此參話頭者,倒未必要死抓個什麼問題,如「狗子有無佛性?」之類。以若只死抓問題,而不知往上、向內去參究,卻只道是「纏話尾」而已!
然話頭,何以曰「參」?這乃與「逆流的方向」有關!在十二因緣中,常謂有「順流的生死門」與「逆流的還滅門」兩種。若順著已有的問題去尋求解決之道,即是順流的生死門;反之,必從已有的問題中去溯本追源,才得究竟還滅的解脫道。因此要能從枝末尋根本,從話尾轉話頭,才是『參』法要訣。

世間人皆從小到大、從生到死,不斷地在努力尋求解決問題之方;但何以皆愈理愈亂,愈搞問題愈多呢?原因不外乎,皆在話尾、枝末裡作功夫而已!
參話頭者,其次須掌握一個原則:從思惟到不思惟。一般眾生習用思惟的方式去尋求解決之道,但思惟只是我們意識的表層作用,既膚淺、零碎又間斷,因此難有什麼大用!尤其欲參『真心』之所在,而用思惟者,更將南轅北轍而愈尋愈遠。故參禪者,必捨思惟而就不思惟。

然什麼是「不思惟」呢?昏沈無記是不思惟嗎?苟且偷安是不思惟嗎?當然不是!我所謂「不思惟」者,乃『懸而不忘』也。必將問題緊提於心而不暫忘,妄想驅不走它,塵境奪不了它。時時刻刻,心唯繫念此問題而已。然雖不斷憶念,卻仍是不思惟也。

這我以前曾用一比喻:如母雞孵蛋,牠只能時時去孵以待因緣成熟。而不能半途打妄想:我且稍啄一下,看小雞究竟已孵到什麼地步?在禪宗裡也有類似的比喻:如人口中含著鐵珠,他既不能吐出、嚥入,亦不得用牙齒去嗑它。吐出和嚥入,乃喻忘失了話頭;而用牙齒嗑它,則喻用意識去思惟也。
參禪法門,我們又可用『內觀的準則』來闡釋祂。佛法常謂為「內學」,何以為「內」?內者,內觀也。此內觀乃與修定大不相同。若修定,心則守住一個特定的對象,如數息或念佛。於是因對象是固定的,故即使是某內在的存想或意象,仍是修定而非內觀。

所謂『內觀』者,乃「內剝於無」也─即從有相而內剝於無相。以一般眾生的心皆似大海奔騰,內中大妄想、小妄想、粗妄想、細妄想,皆似眾浪蔚起,從不停息。而此內觀者,即從警覺到內中有妄想而即剝除之,不斷起,不斷剝;於是妄想漸消盡而成為「無妄想」。

故此之『無』者,乃從「有滅而無」,非本自無者;更非作意去懸念某個「無」的境界。這也就說,必先從有想的執著,去剝盡成無相的空靈,才可能參究出「真心之所在」。

故內觀者,即是參禪法門。(在禪宗裡,或以"觀心法門"稱之;但我以為用"內觀法門"名之,必能更凸顯出其意義。)前所謂參禪必從話尾轉話頭,從枝末究根本,即須透過此內觀原則才能完成。

這也就說參禪,既須以「內剝於無」不斷去剝盡妄想,也須以「懸而不思」來保任疑情,才能棄假存真,悟得真心之本然。
行人如已能奉行前所述法要,即可漸成就矣!但很多人卻作不到,故有『刻板話頭』的造作。以中國禪宗而言,刻板的話頭是宋朝以後才開始啟用的─先用一個固定的問題去套住行者的心,使他免受妄想塵境的干擾。所以刻板話頭,事實上還是以修定方便而著手入門的。在常用的話頭中,依我的理解,可將之分為兩大類:
  1. 有疑情的話頭:譬如「我是誰?」這本是一般人易於現起的疑惑。於是順此而有「念佛者是誰?」「拖死屍者是誰?」「六根門頭的主人翁?」「父母未生前的本來面目?」問題的形式雖多,但根本的癥結還是類同。或如「生從何來?死往何去?」「萬法歸一,一歸何處?」等,皆可說是有意義的話頭。因為問題本身,即是一般人所極欲探究之疑情。

  2. 無意義之話頭:譬如「什麼是無?」「庭前柏子樹」「麻三斤」等。似有問題,卻不明其義。以若問題太直接切要,則凡夫眾生反會順此去尋思推慮,而使心更妄想雜亂。於是祖師為對治此病,乃倡參無意義之話頭─以無意義故,不能從中打妄想,而為參禪入道之初門。

  3. 雖然,除以上兩種典型的話頭外,我們也可找到另一類介於有疑情與無意義之間:

    譬如香嚴禪師示眾曰:「若論此事,如人上樹,口銜樹枝,腳不蹋枝,手不攀枝。忽樹下有人問:如何是祖師西來意?若不對他,又違他問;若對他,又喪身失命。當恁麼時,作恁生即得?」
以上問題,既可說有意義,也可說無意義─都自身難保了,還管那人上樹作什麼?但禪師們卻習用這樣的話頭去套牢行者,以若被套住的話;則整個心都只在此打轉,而不能攀緣其它妄想。如此日久,或有轉機的可能。
一般而言,有疑情的話頭都將愈問愈切,就如雪球愈滾愈大。於是便漸從疑情而轉成疑團矣!譬如初只問「我是誰?」繼而吃飯時,問「吃飯者是誰?」走路時,問「走路者是誰?」在一切根塵交觸之際,一切動心轉念之時,疑情皆相伴而起。於是口雖吃飯,卻未曾咬過米;腳雖跨步,竟未曾踩著地。或見熟人,瞠而不識;苟遇汽車,盲不知避。即使於萬里晴空之日,卻見不到任何光明;即使於海闊天空之郊,亦尋不得任何間隙。因為心整個被疑團塞滿了,故瀰天漫地皆只是「黑漆桶」而已。

若參禪,能從疑情轉成疑團,必離悟境已不遠了。因為他已無打妄想的餘隙矣!然很多人未及此境界,即已自嚇壞了:我再參下去,鐵定要出亂子的。於是回頭是岸,打退堂鼓去。
其次,若參的是無意義的話頭;則妄想卻如芭蕉,必愈剝愈小,以至於近無。然眾生在妄想漸少時,又會起另一種退道心:妄想漸盡,則生機枯槁矣!

因人一向是從『有所求』『有所得』中,而感受到生命的歡欣與價值。為有好吃的、好玩的,或正奮發圖強、前途似錦時,才覺得生命有意義。現妄想(一切的理想、使命,就禪而言,仍是妄想。)將盡,亦人生乏味也。於是:我再參下去,也許會去自殺吧!思念至此,不寒而慄,快改弦易轍吧!
因此不管是從有疑情的話頭起參,或從無意義的話頭著手,很多人皆不免歧路亡羊,裹足不前。參禪如前已謂:只一條路,直走下去而已!但很多人之必半途而廢,乃為沒有「大信心」也。大信心者,即使參成天地無光、海枯石爛;我只頭也不回,腳也不停地直走下去。

除大信心外,其次乃「大憤心」。好!我就有進無退,看你能柰我何?或為覺成此道,粉身碎骨,在所不惜。佛在菩提樹下降魔的故事,大家都聽過。但若及身,而不遑遑求避者,九牛一毛爾。故生死仍是生死,眾生恆為眾生。

因此參禪者,既須有直搗黃龍的壯志,也須有破釜沈舟的承擔。事實上,很多人的個性是不適合參禪的,既婆婆媽媽,又攜家帶眷;而稍遇著困難,便逃之夭夭。或隨時得找靠山者,如何能參禪呢?
所以我們常把禪悟形容為「鯉魚躍龍門」,若鯉魚躍得過龍門,當然就飛龍在天,超昇去也。但若躍不過再摔下來,豈不粉身碎骨?然若畏於粉身碎骨,則絕無飛龍在天的可能?所以參禪者,必拿出破釜沈舟的決心,放手一搏,庶幾有超昇的可能;否則若稍存餘慮、遲鈍,便非摔死不可。

因此,參禪常說「要從大死中大活」;然這大死聽來容易,要作卻是難上加難。尤其在關鍵時刻,而能不畏卻、求避者,真只鳳毛麟角爾。因此禪法,不只當於逆境中奮勉,更當於絕處裡逢生。而眾生既皆貪生怕死,又畏傷忌苦;故只能走平順的路,而平順的路絕不可能讓我們脫胎換骨的。於是乎,生死還是生死,眾生恆為眾生。
從有疑情入門者,待至無功用心處得力:前雖曰從疑情到疑團,但還需掌握「懸而不思」的大原則。即便疑團愈捲愈大、瀰天漫地的,但還是提而不思而已。以若起思慮,心必散也。譬如參「我是誰?」而轉成「吃飯者誰?」「走路者誰?」還只切問而非思慮。若至觸任何境界,起任何心念,皆能自與疑情相應,即是「無功用心」現起時!簡單講,雖最初是我們作意去提疑情的;但參到後來,卻是疑情自來纏你。於是如影隨形的,逼你非開悟不可。

從無意義入門者,待至起疑團處得力:其次,若無意義的話頭能一參再參,初似與修定略同。但因參禪乃更著重「內觀」與「剝捨」的大原則,故與修定之著重「守一」還是不同。於是從外而內,一剝再剝;待將把業障、心結逼出來時,往往相應而現起某些疑情。為業障、情結等,乃從迷惑生;若迷惑不除,業豈能消?於是乎,雖不刻意尋求疑情而疑情自起矣!如心已修得很定了,則疑情乍起,或立刻襲捲而變成疑團。(事實上,只單純地數息亦可能現起疑情。)

於此,我們再回顧「從有疑情入門者,待至無功用心處得力」與「從無意義入門者,待至起疑團處得力」二句,便可看出『從有入無』與『從無到有』的交互關係。事實上,謂之『有無』,還非至理;必待與『非有非無』的『中道心』相應,才是正開悟的時刻。故所悟者,乃中道也。
參禪法門,解說到此應很確定:這純是「自力」的用功而已。師父即使能將你推到疑情的懸渦中;但悟不悟,還只靠自己。在參禪的過程裡,我們往往會倍覺得孤單,因為若真疑情現起時,即使是佛菩薩也幫不上忙。

這也就說,在參禪前經教的薰習,師父的指導,雖亦功不可沒;但至疑情現起時,卻只能靠自己爾。於是乎,很多人便對禪法沒信心(嚴格講,是對自己沒信心)。尤其在此末法時代,很多人乃寧可信受他力的法門,而不肯修自力的法門。但他力的法門,難道就更可靠嗎?

我認為他力,其實更不可靠;然此絕非菲薄諸佛菩薩等。而是未有正知見前,你有能力去辨別:誰是真正的善知識?何是真正的佛菩薩嗎?譬如雖口中切切唸的是佛名號,但感應現身的就一定是佛本尊嗎?如是鬼神、精靈借佛形象前來,你能辨認嗎?又有所謂的「瑞相」,就肯定與佛感應嗎?

在此外道充斥,神佛不分的末法時代;我倒認為他力法門,才更不可靠。自力修不好,頂多「少成就」而已;而他力認錯了對象,可必「偷雞不著蝕把米」「賠了夫人又折兵」。
在此我們順便談及禪宗的師徒關係。禪宗既以自力的修持為主,故師徒關係便將與其它宗派不同:

一、依法不依人:在禪宗的公案裡,我們往往可看到,一個禪行者即使已到某寺參方,他還要考考方丈,以確認他夠不夠格?若來者略有經驗,而方丈等不能令他心服,則他立刻掉頭它去。甚至若方丈亦自嘆不如,則甘拜為師,倒請行者上座說法。因此禪宗,乃純以道法論師徒。誰有法,誰即是師;誰無法,誰即是徒!

二、機鋒與棒喝:然而有法、無法?憑何而見!乃提刀上陣,就見分曉。於是諸家乃多在機鋒與棒喝間交戰─都是想拼命套住對方或扳倒他人,似一點溫情也沒有。然若因此而讓他人脫胎換骨,則絕情絕義,反才成就大恩大德也。
前所謂參禪必參至「無功用心」處才成就。而「無功用心」者,即「唯識學」中所謂「恆而不審」的第八識種子也。參禪必待能將疑情深烙入第八識中,才能統合前已薰習之清淨佛法與生生世世所修之善根而結晶。當結晶完成,便將乍起而成頓悟也。

這也是說,參禪乃須從有疑情、無意義、作意與無功用心中,去分辨它們間的交互關係,才能真明達參禪法門的究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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